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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汤彪约了林朽泡澡。
  这事儿之所以这么痛快办下来,多亏林朽。
  他嘴上说不去,却拎了四条烟两瓶酒过来,在校门口等了汤彪他们一会儿。
  汤彪自然不会缺礼数,托朋友带了些锦城买不到的保健品,物以稀为贵嘛,真说值多少钱,其实不值钱。所以对口这事儿,还得看林朽。他怎么说也跟梁主任认识三四年了,知道他好哪一口。汤彪心疼钱,问他,“这得多少钱啊?”
  林朽咳一声,手里东西递给他,“都假的。”
  “假的?这不好吧?”
  “梁狗不会抽烟,好酒,他那破嘴也喝不出来,你拿过去撑够场面就行。”
  汤彪乐呵呵接过,林朽正调头要走,正巧碰见梁主任开车进校门,窗户摇下来就瞧见林朽了,他就走不了了。
  浴池一套搓拿下来后俩人在休息区吃了点水果,汤彪正想去小鱼啃脚丫那儿再享受一下,林朽叼了个大樱桃就要走。
  “再待会儿啊,你不六点半才交班呢吗?”
  林朽往换衣室走,樱桃核吐路过的垃圾桶里,“百脑汇六点关门。”
  汤彪也去开柜门,挨着林朽换衣服,“你不是要给那女的买手机去吧?”
  “你妹跟她一个班。”
  “她也是尖刀?学习这么好吗?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咋知道的?”
  千禧没明确说过,林朽潜意识里也一直觉得她学习不会差,她与尖刀几乎是默认划上等号的,她身上有那股劲儿。再加她那天的反应,尖刀跑不了。
  汤彪有些愧疚,“那也该是我赔她,毕竟手机是我摔的。”
  林朽坐长凳上穿鞋,食指抵着鞋壳蹬进去,外套一搭,人往外走,“你有钱吗?”
  汤彪裤子还没穿完,急忙跳脚提了两下,拉锁草草一拉,汲着鞋跟上去,“你也没有钱啊。”
  “我有项目定金。”
  “你别动那笔钱啊。你这整得我……”
  林朽驻足在浴池大厅,客流量还挺大的,进进出出人不少,他突然不走了,汤彪就结巴了,“整得我……咋了?咋不走……”
  “啊……”
  林朽突然反手钳住他手腕拧到他腰后,汤彪体格子多大啊,都被林朽这一下整踉跄了,你说他多大的劲儿?
  “朽朽朽哥……干啥啊这是?”
  林朽问他,“疼不疼?”
  “疼啊,疼死了。快松开啊,朽哥。”
  林朽没松,照他屁股踹一脚。汤彪倒地上后就明白了,已经有不少人停下想看热闹了,他尴尬挠挠头,拍拍屁股赶紧起身了。
  林朽冷脸很恐怖的,这也是汤彪大他几岁却无形怕他的原因。此刻好奇心已经压抑不住了,“你到底跟她啥关系啊?之前一声不吭掏两千给她平事,那天吃小龙虾我也没见你俩多熟的样子……”
  “闭嘴。”
  “你现在又要拿这么多钱给她买手机……”
  “闭嘴。”
  “我都够不好意思了,你这不还是给我擦屁股……”
  “闭嘴。”
  “好嘞。”
  *
  林朽在学校出现过的事儿还是传开了,小城的学校哪有什么校园网,全靠一传十十传百。
  尖刀班的学生绝大部分还是优质苗子,半数是从高一就待在尖刀的,任你怎么筛选人家就是头头。所以他们对林朽的关注度更高,毕竟谁不想考清华不想当状元呢?
  千禧的发色,在操场,在食堂都起到作用了,甚至在厕所她顶着这个头发配合一张冷脸都得到了排坑位优先权。
  可他们再怎么忌讳千禧的冷脸,也熬不住好奇,一个人去问过之后,没被泼太冰的水,第二个第三个也就围上去问了。
  为啥来问千禧?并不是有人看到林朽和千禧在走廊尽头的画面了,而是千禧去主任办公室时被人留意到,时间线对上了。
  人多到围成一团,聊起什么话题来毫不避讳。
  “千禧,他们都跟主任聊什么了?你不是在吗?你没听到吗?”
  “林朽是要回来了吗?”
  “他到底偷了人家多少钱?”
  -“反正我觉得他不会偷钱,他都考上清北了,偷钱有必要吗?”
  -“他家里人不是生病了吗?人被逼到绝路什么事干不出来?”
  “我记得那年还有个高分来着吧?叫啥来着?他后来去哪个学校了?”
  -“不知道,不记得。”
  “高一刚来的时候我在篮球场看见过林朽一次,特别帅,现在还帅吗?”
  -“你蹲一年牢出来看看还帅不帅?”
  “千禧……跟我们说说呗?千禧?”
  ……
  “林朽是冤枉的。”
  声音很轻,却坚定。
  这是尖刀班新来的,汤颖。
  千禧的现任同桌,汤颖。
  多数人对她的横空出世都表示不满,所以才卡着她去上厕所的间隙来千禧这儿问。
  汤颖一来,人散了一半。
  一男生问她,“你怎么知道林朽是冤枉的?”
  “他就是冤枉的,他会翻案,会回来上学。你们且等着就是了。”
  汤颖早上被班主任引进来后,她在之前学校的一些事情就铺开了,千禧听得并不仔细,大概就是被霸凌过,性子很弱,之前休学了。
  可千禧瞧着她笃定的神情和语气,这种人会被霸凌吗?性子弱?看不出来。
  “还有,你们想知道林朽什么,可以问我。他跟我哥是好兄弟,我们更熟。”
  众人闻言瞧了眼千禧,没人接这话。眨眨眼,示意后就都归位了。
  预备铃响了,班主任老杨的课,迟了一分钟还没来,语文课代表去催她了。
  汤颖翻腾着书包,“我好像没带语文的课本,我们看一个吧。”
  够了!
  真的够了。
  千禧这股气从早上生到晚上。
  她是休学的,她就没有课本,没有就没有,她非说她没带。
  各式各样习题册摞在桌面上,挤得千禧写字都只能把手腕搭在桌边上。时宋留下的垃圾袋在桌堂里,她扯过来就用。她困,她喝红牛,满屋子的味,开窗都散不尽。
  千禧真的受够了,时宋都没在这个位置坐过,她凭什么捻捻指尖就想侵占时宋的位置?
  千禧直接站到过道,椅子倒扣在桌子上,拉着桌子往后排走。
  滋啦啦一阵刺耳的异响,她把桌子贴在后排窗边位置,那里是垃圾区,千禧踢了两脚大垃圾袋把椅子放下。
  正好课代表带老杨进来了,老杨放下书在讲台,“千禧,你干嘛呢?”
  “我不想挨着她。”
  她很直白。
  老杨看了眼汤颖故作受伤的表情,“班里是双数,你搬走了她也落单,这样不好,千禧,搬回去。”
  “她落单跟我有什么关系?插班进来就没想过落单吗?”
  她不是不尊重老杨,就是因为老杨对她好,亲近,所以才会借着话语控诉自己的不满。
  班里人觉得千禧帅惨了,纷纷“就是就是”,老杨本就来晚了,没耽误时间判官司,“谁想坐靠前一点的,自己补过去吧。”
  千禧这堂课没听,手撑着太阳穴往窗外看,情绪低迷的原因很简单,她想时宋了。
  *
  游鱼网吧门口的拆迁队已经将整条街路都围起来了,客流量骤降。
  于游依然不知道林朽在忙什么,几次来交班时候,林朽浑浑噩噩半梦半醒着拿了外套就走,代码就搁在屏幕上,于游不懂啊,逢看到就另存一份。
  但林朽每天都早来,晚退,渐渐地于游开始变本加厉,挤压林朽的休息时间,甚至有时干脆一个电话过去,让林朽熬穿两个日夜。
  整个项目重写,林朽花了不少功夫,他能在网吧待的时间久,也挺好的。
  这会儿孙芳芳发消息过来,他点开听,手还在键盘上敲,“你奶奶腿的,死外面了?多少天没回家了?让你带你爷出去转转这个费劲啊!啥都指望我,我还能活几天啊。”
  上来就是一通骂。
  林朽抽一只手按住屏幕,“赶工啊。”
  林朽是会哄人的,邻里邻居的老头老太太逢见着他都被他哄得一乐一乐的,唯独孙芳芳,林朽一句不哄,有啥说啥,脾气上来了跟她对着骂。
  哄孙芳芳?孙芳芳也压根不吃那套。
  林百万说不出完整的话,孙芳芳就算是跟林朽吵嘴也是乐在其中的。
  “赶鸡毛工,撒冷回来,晚上炖排骨。”
  “回不去。”
  “你个小逼崽子,少拿你在外面能挣到钱那套嗑忽悠我,人活着时候你多陪着点比啥都强,人死了你挣多钱也没地儿花。”
  “你嘴干净点就能花到。”
  接着又嘴含快板,叭叭叭的骂。林朽听一半就不听了。手机通知栏又弹了个消息,快递到了。
  妈的,千禧用的6plus锦城买不到,林朽只好在网上找了个哈市的店叫他发快递过来。
  家里的位置快递不好找,寄到网吧来,快递特别慢,到货时已经是十月一了。
  快递取回来,林朽直接背身在吧台上拆。
  网吧门是突然被推开的,因为门上没有推拉的字样,多数人都会先轻轻推一下或者拉一下试探,再继续动作。
  所以来的人只能是熟客,林朽没回头,直接问,“几个点?”
  “……”
  “……”
  “朽哥。”
  声音带着急喘,是跑过来的。
  林朽转身,看见汤彪一脑门子汗,黄土蒙了半张脸,不太妙的预感就涌上来了,“咋了?”
  汤彪吞了口唾液,咽下急躁,接着说,“杨栩晨回来了,刚下了车就去馆子了,你猜他跟谁吃?”
  还能是谁?“姜程。”
  “对。”
  “走。”
  林朽原本穿了件外套,兜浅,又换了件,然后把没拆封的手机揣起来了。
  *
  马家锅烙馆此刻一片狼藉,几张餐桌翻倒在地,碗碟碎片散落一地。油腻的汤汁与未吃完的菜肴混在一起,形成一片片令人作呕的污渍。
  几位服务员,苍白着脸,眼神中带着无奈与疲惫,默默地清理。
  另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眼眶微红,显然刚哭过,费力地扶起角落里一张碎成两半的餐桌,林朽和汤彪看到,过去帮了一把。
  “怎么回事?”汤彪问。
  服务员故作轻松笑笑,“喝多闹事呗。你们要吃饭吗?过几天再来吧。”
  汤彪那股子江湖行侠仗义的气概又燃起来了,“什么人闹事?”
  林朽只问,“有两个年轻人吗,我这么大的,他们往哪边走了?”
  服务员看着林朽,估摸着他年纪,“就是两个你这么大的人闹事。不对,哪是两个啊,刚开始来了一个在这儿等,要了两盘锅烙还是我给端上来的。后来紧跟着就进来两伙人,我家虽然生意不错,但一股脑进这么一大帮人还是头一回,也没想太多,就招待呗。”
  另一个服务员接上说,“完了又来一个,穿的可潮呢,跟头一个小伙子没说上几句就打起来了,这才知道那两伙人都是他的。”
  老板娘嗷一嗓子,“都他妈干啥呢?唠你家家长里短呢?都给我干活,妈的,这个晦气。”
  服务员把头低下了,林朽小声问她,“后来呢?是被警察带走了?”
  “一半一半吧,那一半被救护车拉走了。”
  汤彪:“那那俩人呢?一个先来的,一个后来的,他俩是去医院还是跟警察走了?”
  服务员摆摆手,老板娘一直在瞪他,真不能聊了,“太乱了,没看清。”
  俩人在马家锅烙店门口踟蹰了一会儿,林朽烦躁的摸摸发茬,头发长了,没有那种硬茬戳扫掌心的感觉了。
  汤彪摇了两个电话回来,“警察局我熟,我带几个小弟过去看看。”
  林朽点点头,“我跑趟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