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方宽松长相端正,看起来是个老实农民,却心比天高,看不得讨来的老婆比他能干,两人关系不好,自邓姝丽去世之后,正好没人管他,喝酒抽烟赌博,结果背了一屁股债,四处借钱,拆东墙补西墙。
  “爸爸!二狗他们一起欺负我!”方京诺扑到爸爸的大腿上,仰着满是泥污和血迹的脸,还指望着爸爸能替自己撑腰。
  方宽松瞥了一眼这个儿子,虽然方京诺是个儿子,但他嫌这个儿子继承了邓姝丽90%的容貌,要不是有亲子鉴定,不管怎么看,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并且母子两人关系一直更好,所以方宽松对这个儿子没太多感情。
  他甚至没看到方京诺额角的鲜血和满脸的泥巴,目光径直落在了那截胖乎乎的脖子下面,那枚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的小金锁上。
  下一秒,他直接伸手,粗暴地将金锁扯了下来,塞进自己兜里。
  方京诺被扯得一个趔趄,哭得更凶了:“这是妈妈给我的!你还给我!”
  “不准哭,娘们唧唧的,你妈教出来的坏德性。”
  方宽松这个人没什么良心,骨子里封建又大男子主义,邓姝丽活着时他就处处看不顺眼,觉得女人就该在家伺候男人,不该抛头露面。
  但邓姝丽能挣钱,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现在他一人当家,自然无法无天起来。
  方京诺被他一凶,吓得不敢出声,只能死死闭着嘴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地掉到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痕。
  妈妈去世后,好像一切都变了。
  方家村成了生命中的人间炼狱。
  方宽松再也不惯着他,方京诺要开始干各种农活。
  小小的身体还没有灶台高,就要凌晨6点起来,踩着小板凳做饭,呛人的柴火烟把他熏得直咳嗽,一双原本像葡萄似的黑黝黝的眼睛被熏得灰蒙蒙的,因为没来得及好好治疗,之后看火光总会有些模糊。
  因为方宽松赌博欠了一大笔债,家家户户借钱给他,他却总是赖着不还,几乎将全村人都得罪完了。
  所以方京诺上山割猪草的时候,还要时不时忍受村民的冷嘲热讽。
  方宽松偶尔听到了,且没有喝酒的时候,倒会护着方京诺,叉着腰吐着痰骂回去。
  方京诺到底年纪小,心思单纯,很快又被这偶尔的维护,被那点骨血中对父亲的仰慕麻痹了。
  他向来只记好不记坏。
  方宽松偶尔将他护在身后,偶尔从城里回来给他带两包廉价的零食,方京诺瞬间就将方宽松抢他的金锁、冬天要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喂猪、每日每顿只有酸菜拌饭、没衣服穿冷得瑟瑟发抖、肩膀上被背篓磨出的血痕……那些不好的记忆,全都抛到了脑后。
  温室里的娇花,也被迫成长成了寒风中的野草,在贫瘠的土地上挣扎着扎根。
  15岁的方京诺出落得更加耀眼,身形纤细,容貌艳丽,与这个村子里的任何人都格格不入。
  略长的头发别在耳后,露出精致的眉眼,美得雌雄莫辩。
  连从小到大一直欺负他的二狗,见了他都红着脸,再也不敢在他面前说脏话,常常是看了两眼就像猴屁股似的落荒而逃。
  方京诺觉得可能是自己刘海太长了像野人,把对方吓着了,于是提出想剪头发。
  却被方宽松一口拒绝:“不准剪。”
  方京诺皱着眉问他:“为什么?”
  方宽松放下手里的烟,仔仔细细凝视了他一遍,眼神里有种让他不舒服的打量,像是在估量一件货物的价值。“你怎么就不是个女儿家呢,”他咂咂嘴,语气里满是遗憾,“现在女儿可比儿子值钱啊。”
  方京诺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想说啥?别扯这些没用的,为什么不能剪头发。”
  方宽松最后只挥了挥手,“你听话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嘛。”
  这是方京诺记忆中第二印象深的“听话”,因为方宽松说这话时,表情极其不自然,眼神闪烁,激情澎湃得甚至有些可怕,像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发生。
  然后方宽松从兜里摸出一块包装廉价的代可可脂巧克力,甩给了方京诺。
  方京诺美滋滋的捧着巧克力,瞬间将剪头发的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后来被老爹要求留长头发,方京诺也没多想,最多就是在班上被同学当成异类指指点点而已。
  反正他从小到大都是异类,早就习惯了这种目光。
  可方京诺还是低估了方宽松的没良心的程度。
  方京诺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发软。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房间里到处贴着刺眼的红喜字,手脚被紧紧地用麻绳绑住,连嘴巴里都被塞着粗糙的毛巾,喘不过气来。
  房间外,满是嘈杂的声音,充斥着中年男人的粗壮嗓门,杯盏相碰的脆响,还有粗俗的笑骂声,像是在办酒席敬酒。
  “恭喜啊柱子,娶了个美娇妻!这可是大好事,把人带出来让大家伙儿看看呗!”一个大嗓门喊道。
  “害,那婆娘胆子小,怕生,”另一个声音嘿嘿笑着,带着点猥琐,“等后面我养熟了,再带给大家看。”
  美娇妻?或许是药效还没过,方京诺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像灌了铅。
  卧室角落里有一面落了灰的镜子,方京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挣扎着挪到镜子面前。
  镜子里的影像让他瞬间如坠冰窟——自己穿着一身大红的新娘服,长发被笨拙地盘起,脸上还被涂了艳俗的口红。
  从房间外几个男人的谈话间,方京诺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竟然是方宽松,他的亲爹,把他下药后,当成女生嫁给了隔壁村村长的二婚儿子,就为了那笔彩礼钱!
  那方宽松呢?他是不是已经拿着钱,抛下自己跑路了?
  方京诺心里涌起的更多的不是愤怒,是不敢置信。
  他不相信方宽松会就这样丢下他,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只想找到方宽松,当面问他要个说法,哪怕是打一架也好。
  他调整姿势,想用脚踹向镜子,打算用镜子的碎片割开自己手上的绳子,但这个动静太大,外面很容易被听到,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他又着急又束手无策,额头渗出冷汗的时候,卧室的床底突然传出了一些轻微的动静,像是有老鼠在爬。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脑袋从床底探了出来,然后是整个身子。
  不,应该说是爬出来一个孩子。
  那画面在这诡异的红喜字房间里,显得格外惊悚。
  那是个年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瘦弱嶙峋,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破旧衣服,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上满是青紫的伤痕,气息微弱,像是有进气没出气了。
  “哥哥,你也被打了吗?”她抬起布满灰尘的小脸,声音慢吞吞的,带着怯懦。
  方京诺无暇顾及她是怎么认出自己是男是女的,也顾不上问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嘴里被抹布塞着,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急切地示意她帮忙。
  小女孩的腿似乎受了伤,站不起来,只能撑着手,一点一点艰难地爬过来,用她那瘦弱的、布满裂口的手指,费力地取出了他嘴里的布。
  “呼……”方京诺猛地吸了口气,连忙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你能帮我解开手上这个绳子吗?”
  外面的酒席听声音来的人并不多,闹哄哄了一阵,很快就散了。
  这个时候,方京诺正好在小女孩的帮助下,解开了脚上的绳子。
  就在他活动着发麻的脚踝,准备解开手上的绳子时,卧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进来的人大概三十岁的年纪,身高只有一米六几,还瘸着一条腿,长着一张窝瓜似的脸型,五官分散扭曲到大洋彼岸,丑得惊世骇俗。
  这个人一进来,小女孩瞬间像被针扎了一样,浑身哆嗦着躲到方京诺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然后又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应激般地想往床底钻。
  却被那个男人一把拎了起来,像拎着一只小猫,男人啐了一口:“玛德赔钱货,这样都没死。”
  “喂!死窝瓜!你放开她!”方京诺的少年音还没变声,清亮中带着怒意,男人一时没听出来什么不对。
  “你叫我什么?”窝瓜脸瞬间将小女孩粗暴地扔到一边,小女孩摔在地上,疼得闷哼了一声。
  男人转过身,一步步凑到方京诺身边,用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表情沉醉又猥琐,似乎对这个买来的“老婆”十分满意,“小美人,以后要改口叫老公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你爹!”方京诺忍无可忍,趁着他靠近,攒足全身力气,一拳揍上那张令人作呕的窝瓜脸。
  方京诺想象中的自己能一拳将人干到地上,但实际上,窝瓜脸只是猝不及防挨了一拳,愣了一下,随即暴怒,一把掐住了方京诺的脖子,恶狠狠地骂道:“贱货,还敢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