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被指着鼻子骂,李沉璧却毫无波澜,仿佛骂的不是自己。修长手指敲着石面,一下一下:“你取代不了我,也别痴心妄想了。再让我听见你在他面前贬损我……”
  钟燕星挺胸抬头,凛然道:“你待如何?”
  李沉璧扯扯嘴角,眼中恶意闪动:“你做过醒不来的噩梦么?”
  被他轻扫一眼,似有无数寒针锥如皮肤,钟燕星只觉根根汗毛倒竖,呲牙道:“怎么,你准备偷偷下毒让我失心疯?李沉璧,你敢戕害同门,小心师兄容不下你,小心长风山容不下你。”
  他又觉得气势弱了,倒像是怕了一样,提气朗声道:“小爷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凭什么听你的话。”
  “师兄容不下你”这句话,让李沉璧恍惚了片刻。
  他低下头,盯着指尖夹着的芍药花,露出一个有几分少年意气的笑:“那就堂堂正正地打呗。你再不收敛龌龊心思,敢靠近他一次,我就打你一次,打到你服为止。”
  “打服我,就凭你?”钟燕星被他刺得怒火大冒,简直气笑了,“你那双手恐怕连剑都拿不动,还不如去刺绣穿针,涂脂……”
  “抹粉”二字没出,就听轰隆一声巨响,李沉璧身侧的假山断裂了一半。
  那断掉的一半,朝钟燕星的面门当空飞来。
  这一下势如江河闪电,是万万躲不过的。
  钟燕星眼见自己就要脑浆迸射,站在那里僵立无措时,假山又在他鼻尖一寸处炸成齑粉。
  他眼前飞沙走石,骇得血脉倒冲,好半天才缓回一口气。等用僵硬的手擦去眼皮上的灰,李沉璧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50章 酝酿风暴
  “这一趟, 好像离开了一年一样。”
  灵驹马车驰如清风,一两日便横跨千里,从烟柳繁华的春陵, 回到了群峰巍峨的长风山。
  站在那熟悉的高耸古朴的山门下,叶霁发出一声感慨。
  他跃下马车时牵扯伤口, 身体一晃,被一人及时扶住。叶霁侧头笑了笑,对他道:“宁前辈慷慨,把灵驹马车送给长风山了。等过段时日养好了伤,我们驾着它,去个繁华的名胜游玩怎么样?”
  李沉璧眉心一跳,接着面无表情地道:“课业繁忙, 师兄还是自己去吧。”
  李沉璧能说出“课业繁忙”几个字,无异于白日撞鬼。叶霁耐着性子, 哄孩子似的说道:“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你过去不总吵着要和我出山玩么?”
  他话未说完,李沉璧已如轻燕般点水前掠, 眨眼就消失在了山门结界里。
  上官剪湘一边指挥着弟子清点从春陵带回的仙药和特产, 将师兄弟的小龃龉看在眼中。走过来,拍拍叶霁的肩:“让燕星送你回去躺着,一身伤就别动气了。”
  话音未落,结界如水荡开, 李沉璧又气势腾腾地从山门里折了回来。
  他大步走来, 将叶霁打横一抱, 再次飞纵进了山门。
  叶霁的头贴在他胸口处,感觉四面八方都有奇异目光射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这样抱着多不好,好歹给师兄留个面子。”
  李沉璧不理他, 步履如飞,直接将他送回了独辟一隅的寝居里。
  他抱着叶霁放在榻上,呼吸微促,胸膛起伏不定。
  叶霁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改日带你出去玩儿,就我们两个,真的不去?”
  李沉璧五指捏成拳,握了又握,才憋出一句:“再说吧。”
  叶霁侧躺在榻上,左手支颊,低叹一声:“……沉璧。”
  李沉璧被他撩得下腹火热,恨不得立马将他压倒狠狠“教训”一番,心里却藏着一股深深的委屈愤怨,打定主意绝不轻易被他诱惑。
  他从心所欲惯了,想要什么当即就会索求,只要情况允许。这次却铁了心,定要将这总不让他顺心的意中人狠狠敲打一番才好。
  李沉璧丢下句“师兄好好休息”,拔腿就往外走,被叶霁一把扣住了手腕。
  “你以前每次闹脾气,我都会哄你,也有得是办法哄你。可这一次,沉璧,我不想再随便搪塞你。”
  叶霁道:“你让师兄再想想,好么?等我想明白了,就去找你。”
  目送走了李沉璧,叶霁望天躺了一会,伸手去摸床头的那个烧痕。
  李沉璧小时候半夜里兴起,端着蜡烛来照他的脸,差点把整张床都烧了,叶霁气得想把他倒拧起来打屁股,没舍得下手。于是切齿把这小子往漆黑被窝里一按,专挑最回味无穷的妖鬼怪谈,添油加醋地讲了十几个,不料更给了李沉璧半个月不敢一个人睡觉的理由。
  那些哭笑不得的过往,犹如一个烧痕,深深烙印在他心里。
  ……其实真正烙□□里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伴了他近十年的人。
  .
  叶霁的精力大不如从前,温故着零碎的回忆,便渐渐睡去。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忽然心有所感,睁开了眼睛。
  漱尘君一身青边白袍,正静静坐在他床边。
  “师父!”叶霁一下坐起,端详着他稍嫌清瘦的面容,鼻尖发酸,“……师父。”
  漱尘君拍拍他,淡笑:“看见我,你怎么和做梦似的。”
  叶霁掐了掐眉心:“因为我总梦见您,这次该不会也没醒吧?”
  漱尘君慈爱又心疼地看着他,将手搭在他脉上。叶霁惊了一下,下意识抽手,却被按住:“别担心。”
  叶霁几乎无法抬头直视他,愧然道:“对不起,师父。”
  “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算大事。”
  漱尘君摇摇头,把手放下来,“小霁,你经历过比失去修为更严重痛苦的事,那时都挺过来了,这又算得了什么。于我而言,只知一件事——我的徒弟平安回来了。”
  叶霁鼻腔更加酸涩,忍着将头埋进师父怀里的冲动,道:“这次多亏了沉璧……”他甩去脑中思绪纷扰,定了定心,“这次去策燕岛,我们遇到了不少事。”
  久坐背痛,叶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枕上,将在策燕岛发生的每一件事梳理脉络,叙述给师父听。
  漱尘君始终表情平和,唯有听见“纪饮霜”时,眉心久久蹙起。
  “师父,”叶霁握住师父的手,觉得那手冰凉得很,又是一阵心慌,“师叔真的杀了宁知白么?师叔不至于,我真的觉得他不至于。”
  许久许久,漱尘君才从寂如枯木的状态里抽身,对他说道:“既然不信,那便不是。”
  “可是……”
  漱尘君打断道:“小霁,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太怕别人因你而受到伤害。一个将来要肩负偌大责任,决心护卫苍生的人,就要有承担这种亏欠的勇气。”
  叶霁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反复掂量。
  漱尘君不欲再谈,道:“还有沉璧的事。关于沉璧的造境天赋,你可有什么想法?”
  叶霁很快回过神来,微微坐正身姿,问道:“师父,这造境天赋,是元涯神女的血脉中带来的么?”
  漱尘君微微摇头,沉吟着说道:“沉璧可以造出两种境,一种是外物之境,一种是心中之境。在他造出的外物境里,你能和他能一样看见、听见和摸见万事万物。至于心中境,便是他能干涉他人的神念,让那人执念或怖怕的一切,在心境里纷至沓来。据你方才所说,宁知夜忽然莫名癫狂,也许就是沉璧的手笔。”
  叶霁越想越有道理,后背隐隐生凉:“前者还好说。后者听起来,倒像是漂星楼的秘术一样。”
  用来夺占他人意识的血瓶,操纵已死之人的傀儡术……似这样玩弄他人神念和魂魄的术方,在漂星楼那浩如烟海的秘术典籍中数不胜数。
  漱尘君道:“因为发明这些秘术的人,本就是与沉璧血脉相同的人。”
  叶霁惊愕抬眸:“什么?”他第一次从师父口中听到这些,隐约感到其中的渊源惊人,一下子坐立起了身。
  漱尘君拍拍他手背,示意他躺好,说道:“大约七百年前,一位宗师在即将飞升之际,因未能成功渡劫,濒临死地。后来他因一场机缘重获新生,正是这个机缘,令他走上了一条与修仙截然不同的路。”
  漱尘君抬起眼,看了叶霁一下:“此人名叫冷均池。”
  “冷均池!”
  叶霁的后背从枕上弹了起来,喃喃:“我见过这个名字,是在……”却犹豫着,不愿说下去。
  漱尘君对他投以宽慰的眼神:“只有我们师徒二人,想说就说。”
  叶霁稍稍定心,说下去:“这个名字,是我还在漂星楼的时候,偷偷翻读一本手札看到的。那本手札年份久远,一直用秘法保存,只传承历代楼主。手札上的落款之人,就是这个‘冷均池’。师父怎么也知道这个人?”
  “此人不算无名之辈,反而是位绝代宗师。只是他行事低调,修仙界史籍里只有关于他的寥寥数笔,其实,就连知道他是漂星楼创派祖师的人都很少。”
  说完,漱尘君接着又问:“小霁,那本手札上写了些什么,你可否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