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第一次看到士兵身侧晕染的鲜红血迹,姜念汐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呕吐出来。
  她忍住身体的不适,想从角楼里出来,查看倒地的士兵还有没有气息,却立即被石虎挡了回去。
  “少夫人,不行,”石虎伸展双臂挡在她的面前,十分坚决道,“西番人的弓箭会射中你的!”
  话音刚落,番兵的箭簇便密密麻麻飞驰而来,城墙上的巡防兵躲避不及从天而降的利箭,胸腹肩背被射中,顿时受伤惨叫声不绝于耳。
  直到手中的箭簇射完,西番兵中的弓箭手才得意洋洋地撤回阵型中。
  境州巡防兵面对铁骑精准无比的射箭之术,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奄奄一息的兵士或蹲或躺在垛口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蒙哈鲁勒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风霜沟壑的面容绽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攻城!”
  中气十足的怒喝声在角楼处听得一清二楚。
  “姜夫人,听我一句劝,你现在赶紧从东城门走,还能逃得出去,”徐通判抓紧手中刀柄,手指在不自觉颤抖,他用力抽了抽鼻子,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裴大人总有一天会为我们报仇的。记得告诉他,我喜欢喝甜酿,太辣的不行,给我上坟的时候,让他多带几坛!”
  姜念汐的唇抖了抖,眼眶霎时红了。
  还未等她开口,石虎已经作势要护送她出去。
  “少夫人,我们快走……”
  但她不能走。
  西番铁骑占据上风,巡防兵的士气本就低落,如果她这时离开,无意会令本就低落的士气雪上加霜。
  裴铎在边境的交战地与西番兵交手,身先士卒,英勇无畏。
  她做为他的妻子,即便学不到几分他的勇猛,也绝不能在此时临阵脱逃。
  她轻声坚决道:“小虎,我们留下。”
  说完,她以厚巾遮住面容,仅露出一双眼睛,迎着凛冽的寒风,挺直脊背,缓缓走出了角楼。
  徐通判眼看阻拦不成,只好叹了口气,提起刀,快步跟了过去。
  石虎只听姜念汐的吩咐,既然少夫人不走,他更不会退缩。
  他提着长刀,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姜念汐的身侧。
  西番铁骑夤夜奔来,没有携带攻开城门的重械,他们从高头大马上一跃而下,架上云梯,抽出身上携带的匕首,试图攀爬城墙。
  但墙上结的厚冰此时产生了作用。
  墙面太滑,云梯放置不稳,他们勉强向上爬了一段距离,云梯便忽然倾斜下来,有些士兵即便借助云梯向上爬了一段距离,在靠近墙头的时候,脚下无处着力,呲溜溜滑了下去。
  场面一时有些滑稽。
  徐通判看到,心中顿时大喜,大声道:“姜夫人,这法子产生效果了,我们坚持下去,总能抵挡一阵……”
  姜念汐在为受伤的士兵止血。
  她把帕子按在士兵出血的伤口处,正温声鼓励对方坚持下去,听到这话,眼神一亮,心中又生起了希望。
  只要能拖延时间就好,坚持的越久,他们等待援兵的希望就越大。
  受伤的士兵被抬了下去,剩下身穿甲胄的巡防兵站在了墙头。
  西番兵虽然还在试图攀爬,但每每攀爬到不及城墙一半的高度,便重重跌落下去。
  没多久,元青青带着几百名年轻男女浩浩荡荡赶了过来。
  他们曾经抵抗过西番兵和土匪,胆色与能力并不比巡防兵差多少。
  只是没有趁手的兵器,所携带的都是些榔头铁锹之类的农具,稍好一点的,也只是半尺长的杀猪刀和铁剑。
  但他们个个面色沉着坚定,并没有畏惧。
  姜念汐十分感动。
  她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沉沉扫过,温声道:“境州城如今突遇西番铁骑,危在旦夕,大家能够不惧生死,施以援手,我……”
  感激的话卡在喉头,姜念汐哽咽了。
  “姜夫人,我们守护境州城是应该的!”
  “今天就是死在这里,我们也不会让番子打开境州城的大门!”
  “誓与境州共存亡!”
  元青青道:“少夫人,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登上城墙,守护境州,全力抵挡西番兵,”姜念汐沉声道,“绝不能让他们攀上境州的城墙!”
  一刻钟后,艰难攀爬到墙头处的西番兵,还没来得及抬头,便被从天而降的巨大冰块砸晕了脑袋,啪叽一声摔倒在墙根上。
  天色已亮,但暗云层层叠叠堆积在空中,凛冽的寒风下,守护的巡防兵和百姓却全身冒着热汗,个个干劲十足。
  他们把城内的石块、冰块运到城墙上,在西番兵攀爬的时候,便精准地砸下去,不把对方砸个七荤八素绝不罢休。
  这大大延缓了对方的攻势,姜念汐也得已喘息片刻。
  “昨日传去的口信,今天应该送到了交战地,”徐通判从城楼下来,在一旁的巡守房内坐下,擦去额头的汗水,十分乐观道,“照这个情形,只要我们坚持三天,裴大人一定能派兵来救援我们。”
  姜念汐没有回话,她若有所思地啜了一口热茶。
  “西番兵未必不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应对,三天之内,境州城依然有可能会被攻破,我们不能拿百姓的性命冒险,”她抬眸看着徐通判,坚定道,“徐大人,你带一队巡防兵防守东城门,一旦城破,立刻护送百姓出城。”
  如今西番全力攻击境州西城门,东城门处暂时还算安全,如果他们最后抵挡不住,百姓在东城门还有撤离的时间。
  徐通判闻言,八字眉一皱:“姜夫人,你开什么玩笑噻,要送百姓走,也是你送,我堂堂一个府衙通判,难道会贪生怕死吗?”
  当然不是担心他惜命。
  姜念汐弯起唇角笑了笑,温声道:“徐大人,你是百姓的父母官,有你在,境州才能安稳,况且……”
  她转眸看了一眼石虎,道:“就算这里有危险,石虎也会保护我的。”
  石虎受到少夫人的肯定,手握成拳,十分自信地点了点头。
  她说得虽然有道理,但徐通判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决拒绝:“那就让元姑娘护送百姓,反正我不会离开这儿,要是你遇到什么意外,我拿什么跟裴大人交待?”
  姜念汐:“……”
  行吧,那就按照徐通判说的来。
  虽到了午时,外面的寒风比晨起时还要凛冽,厚厚的云层像铅块一样堆积在空中,眼看一场大风雪就会降临。
  姜念汐蹙起眉头,默默望着远处。
  裴铎,你什么时候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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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铎眉眼凌厉,手起刀落的瞬间,西番的副将已经被砍翻在地。
  溅起的鲜血蓦然染上白皙的脸颊,他眉头微动,手腕翻转,寒光飒然闪过。
  从后方扑来的西番兵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低头看到胸腹间汩汩流血的伤口,两眼一翻,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裴铎收回长刀,剑眉微凝。
  大周的军旗已经重新飘在了西古镇的上空。
  卫柘继续率兵追击向西方逃窜的乌黎兵,收回西古镇,大周的边境已经重回昔日的安稳。
  与西番兵的对战比他预计要顺利很多,更奇怪得是,这一次竟然没有遭遇乌黎的主将蒙哈鲁勒和他手下的精锐铁骑。
  他去了哪里?
  是转道率兵去迎击北齐兵?还是……
  裴铎提刀在手,剑眉深深蹙起。
  他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他有更进一步的推测,一身白袍的凌尘拨开清扫战场的士兵,从凛冽的寒风中疾奔而来。
  “裴大人,”凌尘猛地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声音凝重又急切,“蒙哈鲁勒昨晚率兵从南侧峡谷道经过,一路去了境州的方向……”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动了动唇,快速道:“徐通判曾差人送来消息,不过天寒马慢,我收到信已经晚了很多。我亲自去了峡谷道,才发现那里的士兵……”
  裴铎的眸底全是怒色,他接过信来,一目十行地看完,道:“峡谷道的士兵被人调走了?”
  凌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是王总兵的授意,他……”
  裴铎咬牙暗骂了一声,“吃里扒外的东西,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大人赢了,才显得他无能,朝廷也不会追究兵符的事,只有大人输了,他才能出一口恶气,”凌尘极力压下愤怒的情绪,“大人,当务之急是立即驰援境州。”
  边境军务必得乘胜追击,才能使西逃的乌黎兵没有反扑的机会,否则边境军被夹击其中,又是一场鏖战。
  暗沉的天空快要飘下雪来,再晚一些,连在官道上跑马都有困难。
  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但西番的精锐铁骑又不容小觑。
  裴铎浓眉下压,思索片刻,吩咐道:“冷枫随我前去,轻装快马,只带弓箭,立刻出发,雷四率人紧随在后,步行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