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若是在往常,她势必要好好作一首诗,再将诗认真誊抄三份,信纸末尾用朱红的颜料画了梅花,酱黑色颜料描了花枝,待墨干了,将三张纸分别收起来,一份自留,一份留给霍怜香,一份留给颜若月。
  方景升在一旁看着她的神色,似乎比往日鲜活许多,她眼中的光流动起来,一如她一年半之前才进方府,见到这梅园,也喜欢得紧,客套笑着说:“方大人雅致,这梅园建得极好,今年冬日,不知可有机会随我夫君一同上门赏梅。”
  可惜,去年冬日,她夫君已死,她小产后伤身,整个冬日在屋内闷闷卧床,未曾见到这盛开的梅。
  朗倾意虽站着,可不觉间,一半的重量都倚在方景升身上,她丝毫没了力气,可还是贪婪地盯着满目的梅花看。
  能死在梅花树下,倒也算是死得其所。
  “小秋。”方景升看出她似乎没了力气,便叫小秋来,将备好的竹藤编的凳子搬出来,预备给她坐。
  小秋上前一步,在她身后放好了凳子,可迟迟不见她坐,便向前探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她便大惊失色,口中叫道:“夫人!”
  方景升忙回头看时,见朗倾意仍看着梅花,可目光已是痴了,口中不住地渗出淋漓的血来,滴滴答答,将前胸打湿了一片。
  方景升扶住朗倾意右边臂膀,口中说道:“快!”
  小秋眼疾手快,冲小夏挥了挥手,小夏会意,瞬间在雪地里跑出去,急匆匆去喊郎中上门。
  方景升刚想将朗倾意打横抱起来,却见她神色迥异,佝偻着身子,喷出一口新鲜的血来。
  温热的血瞬间将雪地濡湿了斑斑点点的一块,与雪中红梅完美地融合到一处,竟多了几分诡异的美。
  吐出这一口血来,最后一丝气力也消失了,朗倾意身子一软,几乎跌到地上,袖中藏着的带血的手帕也飘然滑落出来,在雪地上格外显眼。
  “你?!”方景升看到那手帕,方才知道她早就开始咳血了。
  朗倾意看着方景升扭曲的怒容,心中油然生出报复的快感来,她歪着嘴角笑了笑,鲜血更是止不住地淌出来。
  方景升顾不上许多,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了,将她抱起来,飞快地回到室内去。
  一路上,朗倾意仿佛听到了许多人的声音,他们都是她心中渴盼要见的人,父亲母亲、兄长、夫君苏佩,还有贴身丫鬟书青,她知道他们多半已经是魂灵了,可她却莫名觉得开心。
  她一路喃喃叫着他们,丝毫不顾方景升的神情愈加阴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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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梦碎身醒
  这一梦的时间似乎极长,朗倾意迷离中,经历了几个场景替换,从初始与父母兄长相见,哭湿了手帕;再到后来,她似乎又听到小秋和方景升的声音,夹杂了许太医的声音,隐隐听得不甚分明。
  有人将她的头缓缓抬起来,在脖颈后支了个硬枕,灌了苦汤药进来,随即,面部有细微的疼痛传来,似乎是在施针。
  许太医最后一句话她听清了:“左不过就这一两日了……预备着罢。”
  她顿觉自己失了算计,怎么还有一两日?她以为自己势必会死在梅花树下的。
  许太医走了,屋内恢复平静,可周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醒过来了。
  就连睁开眼睛都觉得耗费力气,她盯着眼前暗红色的床幔不语,良久才发觉,整张床榻似乎在微微颤动。
  似乎有人趴在榻上哭。
  她已经有些糊涂了,第一时间便以为是书青,若她死了,书青一定会守在她身边这样哭的。
  缓缓转动脖颈,这才发现那人身形高大,虽趴在床榻上,可也比别人高出一截。
  是方景升?她才抬起的手臂又放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方景升听到动静,知道她是醒来了,竭力控制了情绪,可还是有零星的抽泣声传来,在安静的屋内分外明显。
  她活着的时候,对他恨也罢,恼也罢,他都不怕,可如今她就要死了。
  他一下失去了所有倚仗,像是瞬间被抽去灵魂,软软地趴下来,不知所措。
  往常他不是没做过心理准备,可真到了事情发生那一日,还是无法接受。
  朗倾意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哭,起初还觉得讶异,她从未听到他这样失态过。
  可时间久了,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原本报复的心态逐渐散去,竟然凭空生出些许怜悯来。
  这个人,无论他如何心思深沉、处心积虑,甚至可以说手段下作,可他终究没有得到她。
  短暂的占有过后,如今也是不得不承受失去的滋味了。
  无论她活着的时候如何痛恨惧怕他,可她马上就要死了,既然如此,何不有个体面的告别,给这场荒唐的关系划上应有的句点。
  这样想着,心中也释然了。
  她又缓缓抬起手臂来,手掌轻抚上他的面颊,他动作一滞,却没敢抬起头来看她。
  他面上遍是泪痕,她右手沾了濡湿,但并未退回来。
  “方景升。”她用尽力气,却语气平缓:“别哭了。”
  “忘了我。”她已经没法说出很长的句子,可还是在心中低声说道:“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方景升握了她的手,试图用他掌心的温度,暂缓她逐渐冰凉下去的进程。
  胸前一阵刺痛传来,随即涌上来大片的甜腥,朗倾意眼前漆黑一片,她记不得自己吐了多少鲜血,残存的意识里,只记得天仿佛忽然暗沉下来,她平躺在榻上,身上逐渐失去了最后一抹余温。
  ……
  不知是不是错觉,黑暗中,本该冰凉一片的身体,却愈加温热起来。起初是后背,仿佛有灼热的光照着,随后又是一阵热风,那光又移到头颈处,只是不得安宁。
  朗倾意背后起了薄汗,额头也黏糊糊的,她挣扎许久,才勉强挣脱开来,猛一抬头,将旁边站着打瞌睡的小丫头吓了一跳。
  “夫人,您醒了。”小丫头怯生生地说着,她见朗倾意额头渗出的汗,忙将手里的蒲扇拿到手里,大力扇动起来。
  朗倾意还是呆坐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书青姐,书青姐?”小丫头见状,忙将不远处的书青喊来:“夫人想是热糊涂了?”
  “夫人。”书青见状,忙走上前来,又不禁埋怨道:“说了几次,虽未到夏日,可依旧是阳光灼人,夫人累了就该回房去歇着,非歇在这长春亭里……”
  书青只喃喃抱怨,冷不丁被朗倾意伸出的一只手抓住手臂:“书……书青?”
  “怎么了,夫人?”书青仔细看着她的脸色。
  “我这是在何处?”她想要站起身来,可腿部酸麻,竟是使不上力。
  “还真是睡糊涂了。”书青向来讲话不客气:“这是苏府后花园的长春亭里,夫人您走累了说要在这里歇息。”
  “苏府?”朗倾意扶着书青的手勉强站起来,忍不住四下里环顾一番。
  苏府她只住了不到半年,记忆不深,可到底还是很好认的。
  她如何又回来了?其他人呢?苏佩在哪里?父母兄长又在何处?
  “苏佩呢?”她问。
  “夫人,你睡了一觉,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书青毫不在意地说道:“大人出公差去了,约莫着还有七八日才能回来。”
  “出公差?”她记起来,似乎春日里是有这么一回,苏佩去了大半个月,回来之后不久,就犯了公案,被抄了家,她也被连累入狱,这才给了方景升可乘之机。
  “现在是什么时候?”她猛然间回身问。
  书青被吓了一跳,她看朗倾意的神色更加不对劲,便认真答道:“是四月初五,约莫晌午时分。”
  “哪一年?”朗倾意更上前一步,语气中充满了急切。
  “戊……戊申年啊,你怎么了夫人?”
  戊申年,正是她含泪殒命的前一年,也就是她遇到方景升的当年。
  她记得眼下还没到与方景升见面的时候,此时他尚未到任皇城。
  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她还是摸索着向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真实的痛感袭来,她确信自己不是在梦中,才慢慢松了口气。
  这是……做了噩梦?还是重生了?
  若只是噩梦,怎么梦中的细节,仿佛亲身经历一般,那样真实?
  可见还是重生一世,这究竟是老天给的机会,还是她于地狱中苟且,偷了一条命出来?
  她尚未来得及消化这巨大的变故,便见方才的小丫鬟春兰呈上满满一盘西瓜片来,请她吃。
  她皱了皱眉,这才刚过四月初五,怎么会有如此鲜艳的西瓜产出?
  仿佛看出她的疑虑,书青主动解释道:“这是今日刑部司务吕杨送来的,说是自家种的,今年第一口,赶着先孝敬了咱们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