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嗯......”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手饶有趣味地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滑到脖颈,来回盘桓,拇指和食指拢住我的脖子,微微施了点力,让我呼吸困难起来。
  “如此说...‘顾泠’的身躯呢?”
  夤夜无声,炭火静静燃着,白茶的香气已充斥整间屋子,混着屋中未散的酒气,带出点荒凉凄清的味道。
  我几次张嘴又闭,白画梨往前迈了一步,被我用眼神制止,他眼中是愧疚、惶惑,还有几分沉寂的疼惜。
  所有人都在等待我的回答。
  话语凝结在喉中,声音从碎缝中迸发,我说:“在海底。”
  空气变得有重量,压在我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掐住我脖子的手瞬间松开,这个回答一定吓到祀柸...也吓到了另外几人。
  “我不是故意瞒你们...前几日我才想起来。”
  在两手险些被砍断的惶恐中,在沫涩被羞辱昏迷的打击下,我忍耐双手缝针的疼痛时,恍恍惚惚总算忆起死前埋葬的一切。
  想来一直就藏着求死的心——
  我和白画梨相约自由潜的那日,第一次下潜并无异常,第二次潜至水下二十米时罕见出现了水下黑视(由于闭气导致体内氧气低于临界值出现的晕厥现象),我落得太快,白画梨发现时我离他已经很远——远到他不可能再下潜并对我实施救援。那是处冷门的珊瑚潜岛,游人稀少,救援队并没有寻到我的尸体,也许是落到了深海底部,也许是被暗流冲到了别的海域,也有可能消失了,我不知道。
  “这一切...是意外。”话语在我舌尖翻滚,只剩这句无力的辩白。
  珮扇的声音打破屋中沉闷的气氛:“所以,是借尸还魂的故事?”
  他这句话忽然让我感到释然:“是...这么说没错。”
  只不过跨越了空间的缝隙,不知在什么节点上扭曲了时间,冥冥之中的安排。
  “我该信你吗?”祀柸像是自言自语,手指游移到我的锁骨,缓缓向下,手掌贴上咚咚跳动的部位。
  许陌君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我当小琼儿能编出细作之类的理由...或许能更让人信服些。”
  “不过......”他话锋一转,“荒唐到这个份上,竟又让人觉得合理。”
  我的心跳渐渐平稳,脸上翻滚的热度一点点退下去,重拾回勇气,直视祀柸:“信不信由你,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他整张脸笼罩在阴影下,手从我的胸口抽离,食指眷恋地轻戳了几下我喉下的软骨,接着捏住我的下巴,指尖按住我的下唇。
  他欺身靠近,咬了一下我的嘴,像子规轻啄手指带来的疼痛,他声音中透出讨好的意味:“我这次惹恼了你,你要多久才愿意原谅我?”
  许陌君跃下榻,解我手上绑缚的长绳,白画梨围过来,揉我手腕勒出的红痕。
  殇止一直未动,珮扇顾忌他的心思,也不敢越先找我,直到我要离开屋子,才按捺不住,急追过来。
  走廊亮着几盏灯笼,无月之夜,云影绰绰,白画梨扶着我,珮扇像小尾巴一样跟在身后,有心为殇止说话,正欲开口,听见我吃吃的笑声。
  “早不该瞒...否则哪会闹到这般地步。”
  心中五味杂陈,走至楼梯,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祀柸的屋子,原那三人始终等在屋外,没有躲避,等我追责。
  实在狠不下心,我停在原地,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总之今夜不原谅你,明日再说。”
  三人没有回应,我扯白画梨:“走吧。”
  珮扇跟了一路,同白画梨将我送回屋子,站在门口踌躇半晌,不愿离开。
  知道他有话同我说,白画梨先进屋中,留我和珮扇相谈。
  “我事先并不知情。”他心中着急,直接拉住我的手,“你知道殇止的性子,他们一定是觉得此事严重,才会出此下策......”
  他急得险些被口水呛到:“咳...现在误会解除,你和他,不会有嫌隙的,对吗?”
  我不知如何作答:“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很累,心里也很乱,但我答应你,会找机会和你哥哥好好谈谈的,好吗?”
  他怔住,似是知道再说也无益,他的手像滚烫的镣铐,我想把手抽出来,没想到这个举动激怒了他。
  “你不要......”这三个字含在口中,听起来模糊不清,他的手握得更紧:“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孩子、不要把我当殇止的弟弟。”
  他额心的朱砂鲜红欲滴:“你总是这样,有哥哥在的时候,你眼中永远看不见我。”
  我哑然,他说得其实有迹可循,从前我和他更多是朋友情谊,或许还有没被挑明的暧昧在内,但自从我和殇止确认关系,加之其后发生的种种...楚卿、小黄香...我便有意把他越推越远。
  我实在心力交瘁,也不知如何面对这段关系,下逐客令:“改日再......”
  他似乎早猜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怆然而笑,慢慢松开手,不置一词,转身而去。
  我心如刀绞,思绪乱成一团,魂不守舍回到屋中,白画梨已备好了热水和伤药,呆呆坐在桌前,见到我才回过神。
  他定是把我和珮扇的交谈听去了大半。
  我默然坐下,把两臂不知何时又渗血的伤口露出来,他一圈又一圈解下不久前更换的布巾,灯火寂寂,许多,堵在我心口的那句话终于说出口。
  “对不起。”我说。
  “如果当初不是我执意要去那处潜点,我不会出事,你也不会来这里。”
  白画梨绑好布结,又打热水替我洗脸,柔软的面巾一点点擦过眉毛和眼睫,覆盖上耳廓,他的声音在动作间忽远忽近。
  “如你所言,这是一场意外,不是吗?”
  “我只后悔没能力救你,你也不用因此自责。”
  “虽然说...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沉入海底,的确会让我追悔至今。”
  他捧着我的脸,一个轻柔而缱绻的吻落下来。
  “顾泠,你不会懂的,你不会懂那一瞬间失而复得的欣喜...在我发现你就是沐琼的时候。”
  我的脸颊被泪水浸得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