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安平伯乃是徐玉璋的外甥,便是徐清纵的表兄。
  徐清纵本就疯乱,听见送饭的宫女谈论此事,大惊之下人竟清醒了一半,转头就寻了死。
  宋澜还在不断地用言语刺激她:“至于宋南曛……你当年是怎么对朕的,朕便会怎么对他,他死了也是活该!”
  “你!你!你……”
  声音一下子静了,段惊觉暗道一声不好,走进去看了眼。
  “一口气没上来,已经去了。”
  梅砚从听到宋澜逼问徐清纵的那番话开始,就一直没说过话,他心里头波澜起伏,又是心疼又是后悔,直到此时才缓过劲儿来,也跟进去看。
  床榻上的女人骨瘦嶙峋,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宋澜没有告诉她宋南曛其实过得很好,他是故意想让人走得不安稳。
  这才是他对一个人真正的恨意,不仅要人死,还要人死得不痛快,即便是亡魂都要惴惴不安。
  他从来不宽容,向来不大度,杀伐果断不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锱铢必较也不是他虚伪的皮囊。
  梅砚想起过往的事情,想起宋澜掐着他的下巴一句又一句:梅景怀,朕恨死你了!
  那哪里又算得上是恨呢?
  他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哽,说不出话来。
  相比之下,宋澜倒是很冷静。
  他从椅子上起身,再也没有看徐清纵一眼,而是把目光放在了梅砚身上,眸子里的乖张全部褪去,竟是疲惫不堪。
  “少傅,朕有点累。”
  若不是段惊觉还在侧,他应该要扑在梅砚怀里了。
  梅砚如鲠在喉,只得拍了拍他的肩,温言道:“我送你回去。”
  三人一同从凤章宫出来,段惊觉刚刚告辞离去,梅砚与宋澜就听见呜呜咽咽的哭泣声远远传过来。
  天有些暗了,甬巷之中秋风四起,老鸦孤鸣,残损的枯叶在地上打着圈,挪涌至人的脚边,碰擦着人的衣摆。
  那呜咽声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越来越近,悲苦不堪。
  是宋南曛在哭。
  少年的脸上瞧不见当初的顽劣笑语,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他穿了一件宫袍,却像是服丧的孝子,就这么一步一哭,一直走到凤章宫的门口。
  “母后……”
  宋澜立凤朝宫门口,一把拉住了宋南曛的胳膊,言辞狠厉:“人都死了,不必进去了。”
  梅砚在一旁没有说话,从徐清纵自裁到此刻已经过去了半日光景,连段惊觉都有时间从藕花园赶过来,没道理宋南曛会来得这样迟。
  是宋澜有意瞒着他,不想让他们母子见最后一面。
  将成枯骨的女人手染鲜血污浊不堪,凤朝宫里鲜血未干,怨气未散,而眼前的少年却还是个没有长成的半大孩子。
  宋南曛哭着就要往凤章宫里闯,奈何被宋澜拉住了一只胳膊,竟是死活挣脱不开。
  “你做什么拦我,我母后活着的时候你不让我见她,如今她死了,你还不让我见她,你,你不要拦我!”
  宋南曛平素虽顽劣,但一直都唤宋澜“皇兄”,如今遭受丧母之痛,连这尊称也不肯用了。他竭力去拽自己的胳膊,动作冲动之下扯到了宋澜的衣裳,绣着金龙的丝线被挑开了口子,龙鳞片片剥落,但宋澜还是没有松手。
  宋澜死死盯着他:“她平生坏事做尽,生前不得善终,死后也要尝尽恶果,你没必要再见,给朕滚回去。”
  “宋青冥!”
  情急之下,宋南曛连姓带字地喊了宋澜。
  “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她,她是我的母后啊,她坏事做尽也都是为了我,你有气冲着我来啊,这两年来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到头来你还是要了她的命!”
  廖华已经带着禁卫军凑到跟前来,看那架势,就要把宋南曛捆回去。
  秋风瑟瑟地吹,寒意拂面而来,冷透了人的衣裳,冷透了人的皮|肉,最后连那颗火热的心也招架不住,灼灼的火焰熄灭下去,温热的血液凝固下来,也冷透了。
  死一样的冷寂里,梅砚说:
  “青冥,让他见见吧。”
  宋南曛一僵,怔愣着抬头看过来,“梅少傅……”
  梅砚继续说:“她死前,唤的是南曛郡的名字。”
  宋澜的脸依旧很白,眸子里的疲惫掩抑不住,但他知道梅砚想说什么。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
  天大的罪孽,人都死了,那就算了吧。
  若这世上有黄泉路、有阎罗殿,就让鬼界的无常酷笔隶书,去镂刻那些滔天的怨恨,去超度亡灵的冤屈,去锁拿恶鬼的冤魂。
  癯仙榭里,梅砚死过一回,昭阳宫里,宋澜死过一回,他们都是半只脚踏上了奈何桥,半生冤孽,半生风雨,于四海亡灵间挣扎一番,而后才回到了人间。
  死一个人,就减一分恨吧。
  别再往自己的心上扎窟窿了。
  他们如今都还活着,可也都是……父母俱亡的人。
  先帝下令处斩了梅成儒,梅砚亲手逼死了先帝,徐清纵害死了宋澜的母亲,宋澜送了徐清纵最后一程。
  这可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说来可悲又可笑。
  宋澜拉着宋南曛的那只手最终还是松开了,那个少年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凤章宫,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再次响彻在这场悲风里。
  这样涕泗滂沱。
  这样悄怆幽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