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宋南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强撑着坐起身来,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里全是血丝,看见那药就直皱眉。
  “皇兄,臣弟不想喝药了,我太困了,您让我睡觉吧。”
  宋澜不吃他这一套,把药碗端了过来,“沈蔚就是这么照顾你的?不想喝药就不喝了?怪不得那大夫说你是没被照顾好才越病越重。”
  宋南曛有些愧疚的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好像把沈尚书给卖了。
  “皇兄别怪沈尚书,他碍着身份,不好责令我。”
  宋澜搅汤药的勺子一顿,抬眸:“你又任性了?”
  缩了缩,“臣弟不敢。”
  这副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疼,宋澜自己呼了两口气,算是消了消气,低头把药吹凉了送到宋南曛嘴边。
  “你最好不敢,喝药,这是圣旨。”
  宋南曛哪敢让宋澜喂他,忙要伸手去接那药碗,连连道:“皇兄,我自己喝,我自己喝。”
  然而手碰上药碗,软绵绵地没有力气,根本不能将碗从宋澜手里夺过去。
  “一天吐那么多次,你还有力气端碗么?”宋澜笑他,难得有些温柔,又把药往前递了递,“快点,再不喝就凉了,朕可不想真把东明喊起来再去给你熬。”
  鬼使神差地,宋南曛就这样喝完了一碗药,别说吐,连苦都不觉得。许是温度刚好,许是他胃里实在没有东西了,又或者是宋澜这一碗药喂得不急不缓,什么都恰到好处,什么都无可挑剔。
  宋澜把空了的药碗搁下,看他一眼,“要糖吗?”
  “什……什么?”宋南曛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澜也不知道要怎么答,想了想,干脆一本正经地解释:“少傅喝完药总会喜欢吃一块糖,你呢,要吃糖吗?”
  见宋南曛一直呆愣着不说话,宋澜觉得孩子大概还是病得厉害,十六岁还没及冠,那就是个小孩子,小孩子都爱吃甜的。
  宋澜也不等宋南曛回话,干脆利落地起身就要去找糖,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的床上传来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他莫名其妙地转头,见宋南曛抱着被子哭得一颤一颤的,蜡黄的脸上血色全无,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眼泪像珍珠,滴答又滴答。
  “你哭什么,朕又骂你了?”
  宋南曛本来正哭得起兴,结果被宋澜这么硬邦邦地一问,吓得哆嗦了一下,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的,哭也哭不出来了。
  宋澜撩着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不是又要吐吧……”
  “没,没想吐。”宋南曛把气喘匀了,支支吾吾地说。
  “那你哭什么?”宋澜颇有些嫌弃,“而且连哭都不会哭!”
  宋南曛更委屈了。
  “我……没……”
  其实药不苦,没必要找块糖来吃,可是,可是。
  静默了好一会儿,宋南曛才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泪,直把眼角擦得通红,眸子里度上了些许倔强。
  他今年十六岁,与自己这位皇兄明里暗里别扭了十六年。
  小时候,徐清纵告诉他,说他总有一天会当太子,可他看着宋澜在东宫里那步履维艰的样子,一点都羡慕不起来。
  大些时候,他真的有些开始羡慕了,却也只是羡慕宋澜得了一位极好的少傅,他吵着嚷着让父皇也给自己一位先生,如愿拜了陆延生以后,他又不羡慕了。
  他对宋澜,其实也没什么敌意,就是年纪小,心气高,受了孟颜渊的蛊惑才会想要谋反的。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当皇帝!
  宋澜看着这样的宋南曛,心头忍不住动了动,压下一腔话一句也没说,起身就出了房门。
  夜深人静,已经子时了。
  除了守夜的禁卫,整个客栈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想要找块糖,不容易啊。
  宋澜看了看客栈外漆黑一片的街市,又抬头看了看细雨迷蒙的天空,觉得这时辰也买不到糖,便打消了派人去买的想法。
  下了楼,见膳房里的灶火还没填上,宋澜翻箱倒柜,花了很长时间去分辨什么是糖是么是盐,然后把糖添到锅里,加了水慢慢熬。
  熬成一碗浓浓的糖浆。
  宋澜是皇帝,但不是第一次下厨了,前两年梅砚身子不好,他常常下厨亲自给梅砚盯着药膳,但为了梅砚以外的人进厨房,这还是头一回。
  默念了好几遍:朕的祖宗吧朕的祖宗吧朕的祖宗吧。
  宋澜端着那碗糖浆再度进屋的时候,宋南曛还在呆呆地哭鼻子,他没想到宋澜还会回来,一时间哭得更厉害了。
  或许是天性使然,又或是做皇帝的那股子傲气作祟,总之宋澜并没有上前去轻声细语地哄什么,只是把碗往宋南曛面前一放,瞪眼:“再哭朕就把你扔出去!”
  宋南曛看了看碗里的糖,抬头,嚎啕大哭。
  宋澜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他哭炸了。
  朕的祖宗吧朕的祖宗吧朕的祖宗吧。
  就在宋澜想着是不是该把语气放温柔些,省得再吓着孩子的时候,床上的宋南曛已经抽抽搭搭地把那只盛糖浆的碗舔干净了。
  末了抬头,极其抱歉地笑了笑:“皇兄,您,您不必照顾我,您快去休息吧。”
  他实在是觉得宋澜不应该为他做这些事,他以为自己那个皇兄,就是那么个耀武扬威高高在上的人。
  可那么一个高高在上的人,那个大盛的天,给他熬了一碗甜到发齁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