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出自韩愈《师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出自王维《山居秋暝》,特此标明。
  第62章 林下神仙
  梅砚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两位外祖, 是他五岁那年随着父母回钱塘省亲。
  梅成儒在朝中总是很忙,唐尺素就埋怨他没有时间陪妻儿,埋怨来埋怨去的, 逼得梅成儒请了足足两个月的朝假,带着妻儿去岳家小住。
  梅砚那时候年纪小,即便早就听说自己有两位外祖, 也仍是一脸好奇, 一路上都在问梅毓。
  “兄长,你见过两位外祖吗?”
  梅毓也才七岁, 言语却已经极为老成,小大人一样点点头:“见过的,两位外祖, 皆是林下神仙。”
  空山别院里,小梅砚有些局促地盯着眼前两位风华尚好的外祖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兄长说的那个词。
  ——林下神仙。
  他小声问梅毓:“兄长, 哪位是翁翁, 哪位是阿公啊?”
  “那位琼林玉树的是翁翁, 桀骜张扬的是阿公。”
  翁翁叫唐枕书,阿公叫赵旌眠。
  那两个月, 梅砚过得悠闲自在, 日子与在盛京城里的生活大相径庭,上午翁翁会教自己与兄长品词论话, 下午可以坐在石阶上看阿公耍剑, 晚上的时候祖孙三代围在桌前, 阿公会亲自下厨做斩鱼丸。
  人家的烟火不过如此。
  那温馨闲适的日子却也只有那么短短两个月。
  再一次来, 就是天顺五年的那个深秋, 唐尺素带着他和梅毓一路跋涉至此,满身泥泞,孤苦含霜。
  刚毅果断的母亲伏在翁翁怀里哭,阿公一脸怒气地提着剑要去削了皇帝的脑袋。
  唐尺素说:“爹爹,父亲,逢山和景怀还小,我想让他们留在钱塘,不能让他们被朝廷找到。”
  阿公扔下剑,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件事我来办。”
  ……
  昔日的情景似乎就在眼前,而眼前只剩下一方僻静的院落,随着晚风轻起,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多年前围坐一堂的祖孙三代,如今只剩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者,和已是父母双亡的青年。
  分明是东风起,为何偏偏说尽了悲戚。
  屋里,赵旌眠自进了门就不发一言,自己靠在暖榻上闭目养神,直到风声渐起,竹叶晃动敲击窗棂,那声响再也不能刻意去忽视的时候才睁开了眼。
  他从暖榻上坐起来,看向桌案旁的唐枕书。
  几十年了,这人还是这样,哪怕外头出了天大的事,他也能安安稳稳坐在桌前悠悠习字。
  字有风骨,墨迹颜筋柳骨,笔法入木三分。
  而那执笔的人,琼林玉树,含霜履雪,分明鬓上都生了几根白发,那双眸子里却还盛满了清光,眼下一颗红泪痣极其显眼。
  如同含水的星光,又像翠拔的青竹。
  赵旌眠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桌案旁,从唐枕书左手里抽走了毛笔,迎上后者微怒的目光,撇撇嘴:“外头起风了,今夜恐怕又要下雨,你就让你的宝贝外孙在外头跪着?这可都有两个多时辰了。”
  唐枕书右手抬起,将手里的习字往桌子上使劲一拍,是曹植的《赠白马王彪》。
  清眸含怒:“要宝贝你宝贝去,我没这样的外孙,一走九年,我还以为下次见到他是自己躺在棺材里的时候呢!”
  赵旌眠皱眉,三步并两步绕到桌案另一侧,抓了他的右手腕轻揉,揉得缓慢,语气也缓慢:“你如今这脾气是比我还要火爆,我本来也想骂他,可看着他给你磕头赔罪又舍不得了,你有气把他叫进来骂,外头冷。”
  已过了酉时,天晚欲雨。
  唐枕书任由赵旌眠捏着自己的手腕揉捏,过了好半晌才有些不自然地问:“他自己来的?”
  “不是。”赵旌眠摇头,“小东明陪着来的。”
  明显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唐枕书眉梢落了落,衬得一颗泪痣更红,“外头冷,别把小东明冻坏了,让他们进来吧。”
  赵旌眠意料之中地笑了笑,出门把梅砚和东明叫了进来。
  跪了太久,梅砚脸色泛白,迈过门槛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但面上仍是那副疏淡的样子,进门就又跪下了。
  唐枕书看也不看他,只对后面的东明招了招手。
  “小东明,过来让先生看看你,走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呢,怎么都长这么高了?”
  东明捏着衣摆挪着步子走到唐枕书身前,本来是想给自己家主君说两句好话的,一抬眼却看见了被唐枕书拍在桌案上的那副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唐先生的字又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更精进了。”东明虽有些局促,但并不拘谨,凑过脑袋就去看唐枕书那副字。
  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小人认得这篇诗文,是……《赠白马王彪》么?”
  下首跪着的梅砚眼眸微垂,肩膀几不可查地颤了颤。
  唐枕书像没看到,含笑摸了摸东明的脑袋,“奔波一路,小东明也累了吧?去把客房收拾收拾,要是饿了就去厨房,锅里有你赵先生白天做的醪糟汤圆,自己热热吃。”
  东明年纪小,但不傻,一听就知道那客房是给主君收拾的,也知道唐先生这是有话要对主君说。
  他躬了躬身,忙退出去。
  赵旌眠亲自将门掩好,见外面已经淅淅沥沥落下了几个雨点,连绵了半个月的春雨偃旗息鼓,终于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