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侯爷,你待我很好,我很感激你,但利用你多年,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段惊觉一连说这么多话不容易,谁知周禾压根儿没有在认真听,他只是在听到开头的“有的”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忘了要怎么思考。
  段纸屏心里有过他。
  在藕花园厮磨的那些夜晚,在北境硝烟里厮杀的那些时日,在靠在大理寺的石墙上等段纸屏的那几个时辰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审视自身。
  周子春啊,你这近乎飞蛾扑火的爱,焚尽自身而不得所爱,究竟是慷慨还是卑微?
  他是个情种,曾一度觉得自己卑微至极。
  想想都觉得可笑,他家世显赫,是今圣的表兄,高门显贵的景阳侯,盛京城里无人不知的纨绔子弟。
  “自小没有我要不来的东西。”周禾淡淡地笑着说,“唯独你,是我穷尽一切也抓不到手里的。”
  段惊觉冰雪一样,只一听便知道周禾在说什么,他低头讪笑了一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这颗心该分给谁,不该分给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它曾填满了宋云川,也装过你,到最后四分五裂,变得不像我自己的。”
  周禾静默着听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抬起眼睛看着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纸屏,明日早朝,你进宫吧。”
  段惊觉一愣。
  周禾仍是笑着说:“由你说出城外驻扎了两万南诏兵马的事,话锋必然会引到我身上,你直接将我推出去便是,我一死,陛下必遭重锤,不会再有人拦你出盛京。”
  他至死都在为段惊觉着想。
  段惊觉的脸倏地白了一个度,一双素来冷清的眸子竟也有些泛红,心里的愧疚像是要把他吞噬了一般,有那么一个瞬间 ,他甚至想要对周禾说:侯爷,我可以带你一起走。
  但周禾没有给他说这句话的机会,他不顾受伤的肩膀,抬手拖住段惊觉的后颈,感受着柔软而微卷的发丝被揉搓在股掌间,然后停顿了那么一瞬,带着些肆意的吻就落了上去。
  像从前发生过的无数次一样。
  段惊觉在一种近乎窒息的错觉中打消了心里的念头,他实在不喜欢周禾,却也实在了解周禾,他知道周禾此生把“情”字看得比什么都重,可以为了自己背叛宋澜,但不会与自己到南诏苟且偷生。
  周子春不会背叛大盛。
  “子春……”他真心实意地唤了周禾一声,像诀别。
  周禾并没有亲太久,很快就把他松开,对着那双媚眼开了个玩笑:“纸屏,你要好好活着,你若是到了地下,我怕是要和云川太子抢你。”
  段惊觉脸色泛白,嘴唇却被周禾亲得通红,闻言垂下眼睛苦笑了一声,说:“我没脸再见他,也没脸再见你。”
  “我若死了,就直接下地狱吧。”
  周禾便又不依不饶起来,像不分场合似的,笑着问:“那我能不能陪你一起啊,下地狱我也愿意陪着你,我不信宋云川也敢。”
  “侯爷。”段惊觉看着他,眼睛里没了媚态,只是说,“你这么好的人,不会下地狱的。”
  周禾没有再说话,他用那双桀骜张扬的眼睛盯着段惊觉看了许久,久到天微微有些亮了,久到大理寺隐隐约约有了人声,久到那双眼睛里只剩下看看柔情。
  “走吧。”周禾说。
  段惊觉便站起来,一身素白的衣袍抖落开来,像缟素一样惨白。
  “纸屏。”周禾微笑着叫住他,说,“天高海阔,愿你再也不要被牵绊住。”
  段惊觉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说“好。”
  这真的就是最后一眼了。
  周禾靠在石墙上,看着眼前那个熟稔至极的身影慢慢走远,不由得想起了许多年前,他见到段惊觉的第一面。
  他从未同人说过他是怎么遇上的短惊觉,并不是在宋云川的丧礼上,而是在宋云川死的那个晚上。
  周禾入宫给姑母周晚凉送一件周夫人亲手绣的夹袄,从周晚凉处出来,便碰上了匆匆忙忙裹着斗篷入宫的段惊觉。
  那时段惊觉入盛京为质已有两年,但甚少出门,周禾听说过他许多次,却还是头一回见到。烟山婷
  他之所以一眼就认出眼前的人是段惊觉,究其原因还是那副出挑的相貌。
  一身白袍半点不染尘埃,身形修长,微卷的额发随风拂起,额下是一双精致的柳叶眉眼,只一眼就让人顿住了脚步。
  竟有人长成这副模样吗……
  周禾恍恍惚惚地想,怪不得他会被那些世家子弟灌酒,谁看了不想买他一笑。
  段惊觉脚步匆匆,裹着斗篷往内苑走,并没有发现周禾。周禾心里却有些疑惑,不知段惊觉深夜进宫来是为着什么事,鬼使神差地便跟了上去。
  直到段惊觉拢着斗篷进了东宫,周禾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来找宋云川的。
  找便找吧,段惊觉与宋云川素来交情匪浅,这并不干自己的事,周禾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转身就想走了。
  可也就是刚迈了一步,周禾便听见东宫里传来一阵惊呼。
  那声音……
  十二三岁的少年家世显赫,已经堂而皇之地去过城中的醉仙楼了,周禾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见东宫主殿里灯影摇曳,四下寂寥无人,连个宫人也没有。
  周禾就这么难以置信地走了到廊下,站在宋云川的殿外透过窗户的一小条缝隙往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