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碎玉 第48节
  在场宾客之中,亦有人知晓今朝筵席经谢昭之手安排,只是谁都不想触谢夫人霉头,只当不知。
  萧窈却这样明晃晃地挑破了。
  谢夫人脸上客套的笑意逐渐褪去,王旖眉尖微挑,意味深长道:“公主知晓得这般清楚,又如此回护谢三郎……”
  萧窈不耐烦听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打断了她,径直问道:“我与三公子同拜在松月居士门下,为师兄妹,不知夫人有何见教?”
  王旖难得被噎得说不出话。
  她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几乎无人敢回嘴,更没人会如萧窈这般当着这么些人口出狂言。
  早前听闻建邺传过来的消息,知晓小妹被公主泼酒为难时,她只觉荒谬。而今才终于意识到,萧窈真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她沉默片刻,冷笑了声,算是揭过此事。
  众人心照不宣地避过此事,转而聊些衣物、钗环这样稀松平常的话题。
  萧窈又饮了盏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身侧忽而传来一声惊呼。
  萧窈垂眼看去,只见上前添酒的侍女匍匐在地,不住地请罪。而她衣衫上,则沾了半袖被失手
  浇上的酒水。
  夏日衣衫单薄,酒水几乎立刻洇透衣料,黏在她肌肤上。
  萧窈没忍住皱眉,却也没责骂那婢女。
  她本就在此处呆得不耐烦,兴许是暑气尚未散尽,又兴许是此处的人令她厌倦,只觉心烦意乱。
  索性自顾自起身道:“我去更衣。”
  来时的马车上备有衣物,有婢女领着青禾去取,萧窈则随着引路的婢女去往供给宾客歇息的客房。
  离了宴席,周遭没有浓郁的脂粉香气,也不必再看那些装模作样的脸,萧窈以为自己的心绪该慢慢平静下来才对。
  可恰恰相反。
  她将衣襟稍稍扯开些,却依旧觉着呼吸不畅。
  乐声逐渐远去,萧窈看着愈发偏僻的小路,意识到不对。
  她按了按心口,只觉心跳愈快,裸露在外的肌肤逐渐发热,倒似是高热生病一般。
  可并没来得这样快的病。
  萧窈停住脚步,打量周遭的路径,果断抽身往回走。
  原本毕恭毕敬的婢女吃了一惊,上前想要拦她:“公主要去何处?”
  萧窈拔了鬓上一支金簪,反攥住了她的手,重重划过。殷红的血随即涌出,婢女吃痛,惊叫出声。
  萧窈却只觉自己的力气已不如前,若再耽搁下去,指不定会如何。
  她咬着舌尖,循着灯火的方向,往最近的湖边去。
  她并非全然懵懂无知的女郎,隐约猜到自己为何会如此,一时顾不得想谁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害她,只知自己该尽快寻个信得过的人。
  如今的模样已经不好,若是大庭广众之下为人所觉,恐怕难以收场。
  萧窈心中烦躁不安,毫无头绪,几乎要将舌尖咬破。
  及至到了湖边,望见崔循身旁常跟着的小厮时,如蒙大赦般问道:“你家公子人呢?”
  松风被问得猝不及防,下意识看向停靠在一旁的画舫。他自问算是会揣度长公子心意,但在这位公主的事情上,却怎么都拿不准。
  正犹豫着该不该回答,却只见这位急匆匆而来的公主已上前,对着画舫口无遮拦地唤了声“崔循”。
  松风瞪大了眼。
  舱中的崔循亦没按捺住皱眉。
  他初时听出萧窈的声音,并没打算见她,却又不能任由她这样胡闹下去,终于还是起身。
  只是才挑起竹帘,眼前有青绿色的衣料晃过,画舫随之晃动。
  萧窈竟然就这么跳了上来!
  崔循额角青筋微跳,欲责备,却被她攥住了衣袖。
  她几乎是踉跄着扑上前来的,崔循下意识扶了一把,触手所及的肌肤透着不同寻常的热度。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不对劲。
  “崔循,”萧窈狼狈不已,犹如攥着一根救命稻草,“你须得帮我。”
  第041章
  萧窈的形容很不妙。
  船头悬着的花灯透出柔和的光, 照出她狼狈的面容。
  像涂多了燕支,红霞从脸颊蔓延至脖颈,本应规整的衣领被扯松了些, 露出纤细的锁骨。
  肌肤如细瓷, 在灯火下分外莹润。
  最惹人注意的还是那双眼。
  萧窈生着双极好看的杏眼, 眼睫浓密纤长,眼瞳澄澈, 亮如星辰。被她满怀期待看着时, 便是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 总难免心软。
  可如今, 这双眼中仿佛盈着层水雾, 眼尾微微泛红。
  眼波流转间, 带着分外动人的意味。
  崔循初时只以为她又在胡闹, 有意作弄人, 责备的话已经到了舌尖,见此情形后愣住了。
  便是再怎么迟钝, 也意识到事出有因。
  干燥的手指扶在萧窈腕上,感受到热切的温度,与异常剧烈的脉搏。
  崔循错开视线,垂眼看向船板:“可是身体不适?为何如此?”
  “有人害我……”萧窈吸了口气。
  这一路过来,萧窈心中极为慌乱, 生恐算计她的人会追上来, 也怕被不熟悉的人撞见自己这副模样。
  她能觉察到自己的力气逐渐流逝,原本的焦躁烦闷, 逐渐演变为其他。
  若真为不怀好意之人所见, 说不准会如何。
  这种慌乱的情绪,在见到崔循之后消散许多。
  无论两人有过何等过节, 她对崔循又有怎样的成见,都不得不承认,他在某些方面确实是个正人君子。
  不必担忧崔循向任何人提及此事,更不用担忧他会以此相胁。
  眼见萧窈已经不大站得稳,崔循侧身,请她进了船舱。
  “今日宴上,我喝了两三盏酒,被婢女打湿衣衫,便随她去客房更衣……”萧窈捋着思绪,并没觉察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半路觉察到不对,便逃开了。”
  崔循倒了盏茶,放置她面前:“稍待片刻,我令人请医师来……”
  话音才落,还未起身,就被萧窈拦下。
  纤细柔软的手毫无阻拦地覆在他手上,无衣料相隔,亲密而暧昧。
  “不是病,”萧窈艰难地咽了口水,轻声道,“我被人下了药。”
  崔循身形一僵。
  他方才见着萧窈眉眼尽是春情的模样,不敢直视,心中已隐约有所怀疑。眼下听她亲口认下,心绪依旧乱做一团。
  隐隐的,还带着些怒气。
  谁敢如此对她?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肖想、图谋她?
  萧窈此刻却并没心思想这么多,她只觉难受,体内那股不知名的火逐渐蔓延开来,四肢百骸都感受不适。
  体温升高,热得难受,触碰到崔循时才得以稍稍缓解。
  他平素面色犹如寒冰霜雪,不近人情,而今整个人也像是块凉玉,肌肤相接时,触感极好。
  萧窈不自觉贴近了些,几乎整个人依偎在他怀中,十指逐渐相扣。
  “崔循,”萧窈额头抵在他肩上,闷声道,“你帮帮我……”
  崔循脊背已经抵着船舱,退无可退,整个人僵硬得如同木头,试图推开萧窈。
  只是才拉开些许距离,又被她不依不饶地黏上来。
  她通身好似筋骨都酥软了,趴在他怀中,像是团绵软的云,轻飘飘的。
  崔循目光垂落,看着她鬓上摇摇欲坠的珠花,只觉嗓子发紧,沉默片刻后低声问:“你要我如何帮你?”
  萧窈分不清他是当真不明白,还是有意拿腔作调,一时气结。
  索性偏过头,殷红的唇落在他如玉般的脖颈上,沿着血脉细碎地吻着。
  吐气如兰,温热的呼吸洒在颈侧。
  崔循伏在她腰间的手不觉收紧,却并没由她肆意妄为,再次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字一句问:“萧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是他头一回称呼她的名字。
  崔循的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如冬雨碎玉,如今更是透着几分凝重。
  萧窈的力气原就比不得崔循,而今浑身酥软,更是挣不脱。她被几次三番的推拒搅愈发难受,便没忍住瞪了崔循一眼,“我知道。”
  她多少是有些不耐烦的。只是药效发作,声音绵软,目光中亦是嗔怪之意更多,倒像调|情。
  言罢,又有些委屈,同他抱怨:“明明你也不是毫无反应……”
  两人贴得这样近,几经拉扯后,萧窈能觉察到他身体的变化。
  抵着她,存在感很强,不容忽略。
  与他那张神色寡淡的脸截然不同。
  萧窈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崔循能问出一种只她在纠缠不休的意味。
  “你我之间,名不正言不顺,不应如此。”崔循犹如迂腐的老学究,缓缓道,“今日你由着性子放纵,焉知他日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