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站起身来,语气缥缈道:“这世上的人,一辈子汲汲营营,争的其实唯有两个字,圣心。”
  “天子日理万机,哪里能照顾到所有人,所以在天子心中占的地方越大越好。百官在朝中争圣心,你哥哥与秦王楚王争圣心,母妃与后宫嫔妃争圣心,你自然就和永乐她们争。能被天子多看一眼,多眷顾一分,都是极大的福分。”
  “你争不过永乐。”贤妃轻声叹道,“贵妃她……她死在最得宠的年纪,圣心对她有愧,自然也会格外偏爱永乐。但人的运数是很玄妙的,你看,郑氏、言氏,哪个不是顶级的门第,极好的人才,现在呢?”
  郑熙获罪,言怀璧远走,这两段羡煞旁人的婚姻,都匆促落幕。
  贤妃沉默片刻,似乎想起自己年少时的光景:“你知道陈侯是谁吗?”
  永和公主发愣,齐王却想了起来,情不自禁压低声音:“母妃说的是穆宗皇帝亲封的那位?文臣封爵的第二人。”
  贤妃笑了笑:“就是他。”
  “你姨母年少时,爱慕陈侯——那时他还只是个来自偏僻州府、庶民出身的年轻人,未曾封侯,名声却已经很盛了。”
  说到这里,贤妃微微出神。
  她似乎隔着漫长的岁月,再度看见了那个策马过长街的年轻官员。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京中爱慕他的贵女不知凡几,你外公当初被你姨母缠得受不了,也曾经旁敲侧击试探过他。”
  齐王睁大了眼,泪水未干的永和公主也听得愣住,兄妹二人的眼底都清晰地写着诧异。
  贤妃笑了笑:“你外公眼界那么高,挑来挑去也挑不出来他哪里不好,除了出身差,可是穆宗皇帝重用他,眼看前途无量——谁知道,陈侯将那些来给他做媒的人,一一都拒了。你外公没办法,总不能上赶着嫁女儿,只好另外给你姨母定下婚事。”
  她还记得,她的妹妹是哭着上了花轿的。
  “后来有一天,陈侯忽然成婚了,娶了一个从京外带回来的孤女,婚事办的很盛大,当时人人都想见那孤女,陈侯却将她藏得很好。你姨母已经成婚了,听说此事还是气得在我面前直哭,一心想看看那孤女到底长什么模样,哪里来的福气。”
  “人人都羡慕,说那孤女好运气。结果呢,只过了几年,陈侯获罪身死,阖府上下都没能保全,那孤女据说殉情自尽了。到这时候,我们才觉得庆幸,幸好你姨母没能嫁过去,否则获罪受牵连的,就是我们家了。当年她哭得那么伤心,谁又能知道原来冥冥之中,避开了一桩大灾祸呢?”
  贤妃俯身,爱怜地摸着女儿长发:“咱们不能只看眼前,要看未来。”
  点到为止,贤妃不再说下去。
  剩下的话,也不能出口了。
  ——要看未来。
  朝臣叩首呼万岁的天子,终究不是真正能够千秋万载的仙人。
  贤妃轻轻擦去女儿颊边的泪水:“但是现在,我们要耐得住性子,母妃不让你忍气吞声,但我们至少要先看清局势。”
  贤妃轻声道:“我看,永乐这次回京,短期内不会走了。”
  齐王一直沉默,闻言讶然抬首。
  直到此刻,他才从母亲平静的语调中捕捉到一丝波动。
  “我听说,永乐这几天,一直在东宫里待着,帮太子妃准备乞巧宴。”
  齐王眉头皱起。
  对他来说,妹妹和永乐的争端只是小打小闹,但听到太子妃三字,由不得他不郑重。
  明德太子薨逝三年了,那团名为东宫的阴云依然没有从他的头顶移开,甚至变得更为浓重。太子妃裴氏接管了东宫的一切,又将手伸向了后宫的宫权。
  而皇帝对此默许,并且纵容。
  齐王本来以为,太子妃拿走母妃手中的宫权,终究还要还回来。东宫内外都要太子妃亲自主持,再加上六宫宫权,她会分身乏术,活活被宫务拖死。
  但永乐和太子妃走到了一起。
  这究竟是偶然,还是太子妃存心想要寻找一个能帮她分担宫务,又不至于偏向诸王的盟友?
  倘若真是如此,这是不是出自于父皇的授意?
  齐王眉间隐现郁色。
  “明日就是乞巧宴了。”贤妃轻轻地说,“明晚,或许能看出些门道。”
  第11章 公公
  时间渐渐流逝,烈日照进窗中,投下的影子不断偏斜。
  房中一片寂静,唯有落笔于纸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嗒的一声。
  随着时间流逝,冰鉴中的冰块融化,冰山倒落,发出轻响。
  与此同时,景涟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好了。”她说。
  不必景涟多费半个眼神,侍立在旁的竹蕊已经自觉捧起账簿,将账簿交给内侍怀贞,再由怀贞捧到太子妃面前。
  太子妃闻声抬首:“辛苦了。”
  景涟诚实道:“还好。”
  这叠账簿看着吓人,实际上并不需要景涟从头到尾事必躬亲。景涟只需令专司计算的女官轮番核实,她自己检阅后随机抽查,方能短短三日算完。
  否则的话,这么厚的账簿,如果只让景涟一人来核对,没日没夜算到猝死都不可能赶在乞巧宴前算完。
  太子妃的目光从账簿上一掠而过,理了理书桌上堆叠的公文,微笑道:“永乐,愿不愿陪我去福宁殿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