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
  初夏正午气温已经直逼运作中的锅炉,落地式循环扇带动的气流如蚍蜉撼树,内心无用地向远方的北极熊道歉过后心安理得按下冷气开机按钮,关闭电脑萤幕自动跳出的社群软体,开啟瀏览器进入位于书籤列的第一个网页。
  清晨五点闭眼执行昨日应该完成的睡眠任务,早晨九点手机闹鐘分毫不差载歌载舞,靠着不会喊累的恼人震动将出走灵魂强制拉回现实,睡眠不足引起的头痛侵蚀一日之始该有的精神,网页成功载入后弹出式广告则抚慰躁动神经。
  「嘖。」受到强大的美顏暴击,忍不住说出感叹的外国语脏话。
  如果不是为了这张伟大的脸和同款用品,根本不用提前起床蹲守在官方网站,等待开售那一秒瞬间点击结帐按钮以获取限量商品及周边赠品,官方设定十点鐘正式发售,纪妘乐将前置作业完成以后连忙抓紧时间盥洗,并难得糟蹋一杯邻居送的高级咖啡提神。
  浅酌一口,碰触舌尖的苦味扩散口腔,小脸瞬间皱得堪比椪柑蒂头,打算翻找塞在抽屉以备不时之需的水果糖,猝不及防收到视讯通话邀请,只得中断。
  没想到高级邻居迅雷不及掩耳地掛断电话,并且快速传送简短讯息。
  南:碰到。
  纪妘乐立刻点开回覆冷漠句号。
  南:今天这么早?
  日上三竿说早,彷彿平时很晚起床……不等她整理言词好好反驳,对方又用手机号码直接拨来电话。
  语音通话没有接听阻碍,戴上滑鼠旁的蓝牙耳机、滑动绿色按钮,听见男人询问:「昨天几点睡?」
  「想不到聊什么可以不用硬聊。」纪妘乐仗着他看不到翻了白眼,从注入咖啡因强制清醒的大脑中捞出一段有效回覆,「你今天不是排了一整天的戏吗?」
  「是啊。」骆庸南勉强放她一马,并大方解释:「等等直播。」
  「直播?你要直播?」此事太过荒唐,令人忍不住重复反问。
  他对此更进一步说明,「怕香水销量不好,大概播十分鐘就结束。」
  「啊……我知道等一下香水开卖……」过于震惊而让纪妘乐不小心说溜嘴,回神来马上补救,「有人拜託我帮她抢──买一组。」
  抢是事实,但面对当事人肯定不能说实话。
  「所以你为了抢我的代言早起?」可惜某人特别会顺着竿子往上爬,声音听起来满满得意,「公关品我请他们寄工作室,下次回去拿给你。」
  「我是帮朋友买。」纪妘乐咬牙将代购人设贯彻到底,一边关掉提醒开卖前一分鐘的闹鐘,「不跟你聊了,会分心。」
  电话另一端传来经纪人的声音,骆庸南含笑问:「我可以戴着耳机不掛电话,等你分享抢到的喜悦?」
  「……专心直播。」好险熟知他是开开玩笑,否则不上心的态度肯定得向粉丝赔罪一番。
  他收起所有不正经,说:「知道了,你掛电话吧。」
  「直播顺利。」手指准备按下红色按钮时,她闭了闭眼豁出去道:「公关品记得留我的一份。」
  即使马上结束通话,骆庸南的哈哈大笑仍清晰传入耳中……算了,面子可以日后挽回,香水错过不再。
  掛念心尖的时间总是跑得比较快,mysig的官方网站歷经多次停机维护足以负荷突如其来的瞬间过大流量,倘若没有规定单一帐号、姓名及地址限购买两组限量特装组,纪妘乐大有买一百组回来布置小卡魔法阵的意思。
  mysig是以东方调香精起家的国内原创香水品牌,七年前推出一系列花香调及清新调香水,破格邀请发售日当天出道的新人男团作为宣传大使,成员们宣布单飞不解散后更是请团员之一的骆庸南成为独家代言人,在个人出道三周年的今年推出由他参与调香过程的联名香调,限量贩售包含一组五张照片小卡的特装套组。
  套组资讯一出,联名香水本身瞬间在少数粉丝眼中黯然失色,全然关注高斯模糊开到最大的五张小卡真面目会多么美丽,即便半个巴掌大的卡片稍稍保存不慎便会化为废纸,仍有人因此回心转意为数千元的香水买单,不过多数粉丝愿意倾家荡產买到mysig成为年度热销香水品牌。
  遗憾的是品牌顾虑粉丝失血过多开啟限购制,纪妘乐抢先结帐两套特装组,收到信用卡成功扣款并且订单成立的通知后,再下单十个一般礼盒组作为抽奖奖品,将订单各自截图、涂掉个人资讯并压上浮水印发文打卡。
  永远快乐的指南针:是谁抢到香水了?啊!原来是我。在这则贴文下留言夸讚mysig及南哥,从追踪@mysig_official及@骆庸南lyn的粉丝中抽十位赠送香水一组,一起感受南哥为我们打造的平静一隅!
  贴文发布成功的同时「最爱」通知最爱对象正在直播,毫无疑问是骆庸南电话中剧透的安排,毕竟刚用追星帐发文,丝毫不担心用成本帐观看直播的露馅情形,纪妘乐马上透过上方通知条进入画面。
  「午安。」
  错过视讯电话而看不到的人,用不同方式让她久违一见──认识这么多年,却几乎只能见到镜头内的对方。
  留言区涌入收获惊喜的粉丝们,热热闹闹向偶像分享丰硕战果。
  「特地早起守着时鐘下单,还好抢到了……谢谢,本来想跟他们商量八点开始,可惜我没坚持,不然你们早睡早起一天身体会更健康。」
  ……是魔鬼吧?纪妘乐忍不住随波逐流在留言区刷了一排问号。
  骆庸南不为所动继续挑有看清楚的留言互动,「哥哥早安,现在在哪里?午安,在休息室,上来看一下大家就要继续工作了。」
  他每次罕见直播快闪已是常态,大家既不捨却能体谅他在忙碌中抽空互动,瞬间挞伐的声浪转为关心,提醒稍后要准时吃饭。
  纪妘乐不气馁混在人群中的留言没被挑中,发送两句话便把画面切换成乾净模式,边开着萤幕录影边进行截图──为了拍摄骆庸南提前画好全妆,昏暗的休息室灯光遮掩不住在她心动点跳踢踏舞的美貌。
  「好,改天见。」骆庸南笑着答应粉丝们的嘱託,凑近镜头将直播关闭。
  南:抢到没?
  骤黑的画面瞬间映出纪妘乐的脸,失落的情绪尚未蔓延,快乐根源马上传来讯息。
  乐:那当然。
  对他不用隐藏任何讯息,直接传送展示原始订单截图。
  南:真厉害。
  南:今天怎么安排?
  她缩小电脑视窗查看桌面便籤,答:工作到十点,ddl到了。
  已读标记两分多鐘后出现,新讯息:那十点半开一局?
  他俩对话没有秒读秒回代表状态忙碌,纪妘乐直接中断对话:行,快去工作。
  随后没有任何通知传来,不出所料骆庸南开始拍摄,她整理完甲方三日前提供的修改意见,亦投入工作怀抱。
  源于父母提供的财富自由背景使她无后顾之忧花费六年完成设计学系双主修,并借助双亲教导、天赋与时运透过投资赚入第一桶金,在市区新落成一层两户的社区买下其中一户,随后开始无压力的自由接案生活。
  说来挺巧,入住当天发现隔壁同日搬入的邻居正好是骆庸南。
  至今存于第十五届高三五班毕业生的未解之谜:次次班排第一的骆庸南怎么会被星探挖角就暂缓学业去当练习生呢?
  撇除粉丝滤镜,骆庸南可谓星途顺遂,练习一年半成功以唱跳团体出道,香水代言外透过路人剪辑影片爆红的他们陆续收到各界產品邀约,团体合约两年到期均不续约各自单飞,骆庸南五年来仅发布两张单曲,却在新踏上的演员路上小有成就。
  自他开始当练习生起纪妘乐没有停止关注,当然,没有让骆庸南发现。毕竟粉上自己的高中同学还被当事人知道,仅仅想像已尷尬到爆炸。
  晃一晃脑袋把不可能出现的尷尬未来摇散,打开手机行事历确认今日剩馀安排工作。
  虽然不甚缺钱,但人生总缺点赖以为生的成就感,恰好这份工作足以支撑她日常所需甚至能赚点小钱,何「乐」而不为。
  手上案件已经收到第三次意见回馈,风格趋于稳定之下修改起来并无困难,仅仅细节需调整更贴近硬性要求,等到右手向大脑反应暂时无法继续流畅作业,方抽空在正午时段送出午餐外送订单。
  室外温度与影子长度成反比,当外送软体通知打断观看社群贴文体验后,纪妘乐缓缓起身从冰箱底层拿出一瓶铝箔包的运动饮料,将其放入自橱柜抽出的小牛皮纸袋中,用签字笔在上面表示是提供给外送员的小感谢,连同收纳篮放到门外。
  自从去年隔壁栋发生一起陌生人假借外送员名义擅闯民宅后,她便避讳亲自开门取餐,而是找到间置的收纳篮当作外送餐点放置箱,反正邻居家常年无人加上严格的电梯管控,不至于发生外送餐点被其他住户拿走的悲剧。
  经过约莫十五分鐘,取得餐点的外送员顶着烈日艳阳成功抵达并得到微小的慰劳品,纪妘乐透过监视萤幕确保廊道再无他人,才把心心念念的中餐拿到饭厅。
  祭完五脏庙,看一看追星群组九百多条讯息究竟在讨论什么,眨眼间娱乐时间便向原先的工作时间预支了大半个小时。
  喝水app下午三点的提醒跳出,纪妘乐忍不住暗骂一声脏话,唤回所剩无几的意志力回到电脑作业上,倒是因此专心到晚上九点。
  「……好吧,又不用吃晚餐了。」她忍不住碎唸一句,把剩半管电量的手机接上充电线并更新所有待更新应用程式,从衣柜找出一套乾净睡衣带进浴室盥洗。
  出来时剩下唯一一个程式尚在缓慢进行更新下载,就是待会儿要玩的游戏。
  纪妘乐一如既往嫌弃,「小破游怎么更新这么久?」那等等登入画面时的更新下载又要跑多久啊?
  不能分心滑手机,反而让她专心且快速地把得磨蹭半小时的头发吹乾。
  南:收工了,准备回去。
  她吹头发的过程中,某人终于下班传来讯息。
  乐:慢来。
  纪妘乐的头发剩发尾带点湿意,便收起吹风机不多加理会,戴上耳机进入游戏中的自主修练场找到常用的衝锋枪对准靶心扣下扳机,震耳欲聋的枪弹声轰炸脑袋,画面是被子弹贯穿出无数孔洞的标靶。
  标靶的移动模式有跡可循,几分鐘后今日的新鲜感达到巔峰,某人终于回到能安心使用手机的地方。
  南:好没?双排?
  乐:邀我。
  下一秒,画面右下角跳出邀请通知,纪妘乐确认邀请人暱称后,马上按下接受。
  他们的游戏缘分来自高中,纪妘乐经过后排座位被想去厕所的男同学拉着当枪手,没想到和倖存队友骆庸南默契十足联手挽回逆风局面,迎向胜利。
  男同学解决完私人活动回到教室不敢冒然拿回手机,最后由于成功晋升段位,隔天顶着被教官抓住的风险点外送请可靠的外援打手纪妘乐一杯饮料,证明高中生能展现最盛大的感谢。
  自那时起,纪妘乐打入骆庸南的日常生活,几下若干男同学成为日常游戏好伙伴。
  高中毕业后同学间往来减少,出社会奔向各自人生跑道后更是无所交集,游戏好友列表分组中曾经活跃的名字不再亮起,最后剩他们两个打算玩到游戏公司倒闭为止。
  ──毕竟他俩有钱有间能耗在游戏上。
  这款线上电子射击大逃杀游戏推出电脑、手机双版本,纪妘乐曾耐心等待电脑版下载完毕,双手搭在滑鼠键盘上进入练习场跃跃欲试,随即被无可避免的3d晕打趴在地。
  俐落地解除安装遗憾不能体验大萤幕游戏生活,戴着耳机在手机世界奋战多年,枪械瞄准、听声辨位的游戏能力丝毫没有长进。所幸骆庸南好不到哪去,勘勘初学者等级,两人玩游戏图个放松消遣,培养输了也不过度鬱闷的强大心态。
  目前为赛季中途,匹配大多遇到用来填满人数的ai玩家,它们瞄准能力比普通玩家生疏,躲避和挑选狙击位置的技巧不见得优秀,几乎是来送真人玩家击杀数和装备的。
  「一二五。」耳机传来微弱声响,纪妘乐看一眼小地图的红色标记位置,再搭配萤幕上方的参考数值,透过组队语音说。
  「很远,先去安全区。」骆庸南瞇着眼睛透过倍镜看了一遍找不到人,解除瞄准姿势后说。
  纪妘乐不留恋这场没打起来的对战,打开地图确认骆庸南已经点上标志,再次检查屋内是否有遗漏资源,揣好身上包袱、调整好奔跑位置,开啟持续衝刺模式往标点前进。
  既然是以大逃杀为背景的游戏,人为因素外还有天灾压力。
  自然生态不会从头到尾零威胁,游戏开始后一段时间系统会发出警告让大家尽快前往安全区,若倒数结束仍在外面,人物将逐渐扣除血量直到死亡,只能奋力跑进安全区域里避免威胁。
  他们正在代表毒圈的蓝色区域和下个安全区的白圈区域中间的黄色区域,安全区缩减倒数刚刚结束,黄区会逐渐缩小到与白圈重叠,这段期间要赶快进入安全区内,否则被毒圈杀死就真的满好笑、满难过的。
  至少纪妘乐游戏生涯仅在不服输玩电脑版时,因为身体状况而被毒圈淘汰。
  逃离紧张战区,附近没有人影、枪声或脚步声,纪妘乐便将队伍语音长时间开啟和队友聊天。
  「你这部戏是不是快结束了?」
  「嗯。」和早晨的交流相比,骆庸南的声音疲惫且沙哑许多,「剩最后几幕,之后有个旅游综艺,应该还要一个月才能回去。」
  「又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纪妘乐小声嘟囔,太过含糊没有让麦克风成功收音,下一秒冷静下来继续聊天,「之前和队友一起上过的那个旅游综艺吗?」
  知道在说什么的骆庸南失笑否认,「不是,陈导应该不想看到我们任何一个人。」
  纪妘乐听闻不免笑出声,「毕竟你们能带来观眾,也能砸坏数台摄影机,吃垮製作组。」
  当时搜索网站预设关键字都会跳出他们团体,她常以这件事打趣他。
  间聊之际游戏人物踏入安全区,附近恰好有幢门板紧闭似无人探索过的房子,打算进去看看有没有可以替换的装备或补给品,为了不让其他人知道这里有人,纪妘乐选择翻墙而入。
  操纵角色靠近没有玻璃的窗户,按下跳跃动作,人物帅气将枪枝甩到背后,抓住窗框使力翻入屋内。骆庸南一直对此感到不解,总会走到几步之外的门规规矩矩打开,待入内后动手关门,看起来也跟没开过一样。
  但!爬窗是情怀,她不能忍受窗户在旁边却不跳不翻!
  所以搜到房子三楼,该捡进背包的都捡完后,纪妘乐挑选一扇特别顺眼的窗户,以同样的动作向外一跳!
  虽然会扣一些血量,但无伤大雅。
  骆庸南静静看着她玩,过一会说:「走了,应该又要缩圈。」
  「走走走!」纪妘乐很开心,她还能继续努力活下去。
  一条手机通知阻断快乐情绪,从天堂摔落人间莫过于此。
  主编:看下截图,我觉得这里可以再改一点,像第一张的字体……
  连续数条讯息都是一段文字、一张图片的规律,接二连三使纪妘乐无法专心操控角色,愣在原地。
  「嘖,我可能要中离,金主爸爸急到三分鐘飆十几条讯息,突破以往打字速度。」不耐烦的语气夹带鬱闷,埋怨不合时宜的讯息搅和洗涤心灵的休憩时间。
  「什么时候截稿?」骆庸南习以为常地问,没有丝毫队友主动放弃胜利的不悦。
  由于纪妘乐无明确上下班时间的特殊性,过去时常发生游戏中放生骆庸南的行径。早先被放生的人还会向她置气,后来发现生气也改变不了结果,换位思考一番认为中途离开的情况均合情合理。
  毕竟次数虽少,骆庸南仍有因为工作而让她自生自灭的时候。
  「……下礼拜。」数条催促绕晕的脑袋瞬间清醒,判断目前状况连忙替处在危险的游戏人物找到掩体,「好像可以玩到这局结束。」
  骆庸南却回:「去改吧,虽然手机板不会误伤队友,但你会心不在焉瞄准我浪费子弹。」
  「呵。」就知道他嘴里没好话,纪妘乐委屈地说:「我已经工作一整天。」
  朝她跑来的角色脚步一顿,被ai轻易射中才慌张躲到树干后头。
  「他躲在石头后面。」纪妘乐用倍镜快速找到兇手,一边报点一边试着狙击。
  「看到了。」
  两人合力把傻傻乱跑的ai玩家淘汰,上前翻找背包的同时,纪妘乐把自己的包包清空。
  「我东西丢地板,有用的捡一捡不要留给敌人欸。」
  「嗯?」骆庸南不明白刚才回心转意的人怎么又要退出。
  纪妘乐查看通知列的讯息确认没有看错,解释一句:「编辑说今天做完加辛苦费。」
  骆庸南无从挽留,「……行,去吧。」
  「再会,晚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