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桑家皇帝世代疑心最重,先祖皇帝在世时,曾多次提及手握重兵之臣严禁私相授受,就连先帝在时也因此事怒斩了数位将领,以至最后修改《大楚律》。
  若是朝汐与楚河水师私下勾结的这个罪名一旦坐实,既除了她这根心头刺,又能将楚河水师与悬鹰阵牵制住,最后利用朝臣推举新人继位从而进一步把持朝政。
  我好个一箭三雕的毒计。
  万氏提到“楚河水师”时,朝汐正跪在距离桑晴半臂之遥的地方,虽然没有转头去看,但她明显感到桑晴的身体僵了一下,呼吸有瞬间凝滞。
  许久未言声的郑祈也在这时上前,缓缓道:“陛下,《大楚律》有云:‘手持重兵者不得结党营私’,臣妹身死那日,将军府中布满了楚河水师的兵将,楚河水师未经传令私自调兵遣将,此乃罪责其一;水师府与将军府朋党比周,以环主图私为务,实是篡臣,此乃罪责其二;朝子衿私下弄权,结党营私,内不足使一民, 外不足使距难,百姓不亲,诸侯不信,然而巧敏佞说,善取宠乎上,实乃国之祸害,臣恳请陛下除去朝汐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
  朝汐头也不抬地听着,直到听见最后一句,她才轻笑一声:“郑大人这话说得太过深奥,恕我才疏学浅,没怎么听明白——您是想说,我朝子衿权利大得都能在这京城里一手遮天了,还是想说陛下实乃昏庸之辈,竟被我这样一个冥顽不灵的祸害玩弄于股掌?”
  郑祈没成想她剑走偏峰,狂悖到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忙后退一步:“皇上明鉴,臣万万不敢。”
  “我口直心快,郑大人虚长我几岁,切莫与我计较。”趁着桑檀还没意识到自己被骂“昏君”之前,朝汐从善如流地拱拱手道,“京城兵变之际,皇上特许我统领悬鹰阵与楚河水师以卫百姓安危,兵变后,陛下深感京城守备之松懈,又命我辅佐水师与悬鹰阵操练兵将,故而未曾收回特制令牌。”
  郑祈继续咬住她不放:“陛下特许大将军辅佐操练,可未曾允许将军私自调兵。”
  “大长公主此前被贼人掳去受尽折磨一事,想必殿上的各位也都清楚。”朝汐缓缓道,“亏得殿下意志坚强,宁死不屈,这才没能遂了那些贼子的意——陛下,臣虽为一国将领,统率三军,却也为人子侄,殿下贵为一国大长公主,却也是臣的姑母,经此一事后,臣发现自己连的至亲都守护不了,如此行径,实在是枉为人子。”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汐说到“姑母”两个字时,声音微微压低了些。
  桑檀和朝汐这两只活猴,平日里只要是犯了错便“小皇姑长小皇姑短”地嗷嗷直叫,唤得她一听见“小皇姑”这个称呼就一个头两个大,可朝汐此刻却郑重其事地叫了一声“姑母”,就像是小钩子轻轻拽着她。
  朝子衿这个泼皮,她像是要大张旗鼓地向所有人宣布她们之间的关系。
  桑晴不由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起来,若是床笫之间这小混蛋突然唤了一声“姑母”,她会不会被惊得没了兴致?
  六月早间的微风,能炸出人一身冷汗的唇枪舌战,一身单薄的公主服制几乎要把桑晴捂出热汗来……
  就连朝汐的辩词都听得有一搭没一搭。
  朝汐哪里知道,自己随口一句应付着郑祈的称谓能让她小姑姑三魂里都丢了七魄,竟开始浮想起半夜三更的美好时光。
  只可惜青天白日里的步步惊心还在继续。
  朝汐:“臣近来忙于京城军务无暇顾及府中诸事,陛下也知道,臣自幼便与殿下亲近些,所以特禀明了太皇太后,请殿下代为管理,京城一事虽已尘埃落定,可臣心中犹有不安,左右觉得楚河水师暂处于臣的管辖之下,便拜托了还在京中的水师府将士们得空时保护殿下的安危,只是没想到,郑大人竟如此看不得臣的这一点私心……”
  郑祈被她噎得不行,怒目而视,眼神里的凶光似要将她千刀万剐。
  “臣自知近些时日以来民间与监察二院对臣颇有微词,先是参臣尸位素餐,无德无能,后有又言,称臣仗着皇上的宠爱在京中胡作非为,一手遮天,祸国殃民。”朝汐从怀中将兵符摸了出来,一共两块,一个是调令京城二十万禁军的虎符,另一个则是她刚刚所说的那块,可以调动楚河水师及悬鹰阵的特质令牌,她将双手捧过自己头顶,两枚冰冷的铁符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手心里。
  朝汐不急不缓道:“臣朝汐,才疏学浅,难当大任,自愿辞去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望圣上恩准。”
  方才还窸窣的人群,霎时间没了响动,满朝见人说人话、见鬼扯鬼谎的人精,一看眼下这种情形心中自然明了——朝汐的兵符,今日只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桑檀自然是不会恩准的,朝汐这招突如其来的以退为进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这小狼崽子怎么说风就是雨,哪儿跟哪儿了就要辞官。
  “胡闹!”桑檀一时哭笑不得,佯装盛怒道,“朝子衿你太放肆了!”
  大殿群臣又呼呼啦啦跪倒一片。
  朝汐一言不发,跪着不吭声,却在众人未曾注意其间,偷偷给桑檀去了个眼神。
  桑檀:“……”
  聪明如桑瑾瑜,他们兄妹二人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个眼神便足矣。
  桑檀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后森然道:“当真是朕平日里太过宠信于你,以至于让你如此放肆,既如此,那朕便遂了你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