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尽管烈火焚身,千难万险。但这天地之间,万千术法流转,到头来天上的神明最终却败给了凡间的战神,他怎能不笑?
  “咳……”
  胸口似乎哪里骨头碎裂了,血水涌上喉咙,呛得难以呼吸。
  堪堪倒下时,似乎很多人扶住了他。他被小心翼翼交到一人怀里,那人仅仅抱着他,一股温暖而熟悉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身体,温暖着四肢百骸。
  他这一生受过很多伤,在遇到那个人前,每次都是草草包扎,匆匆了事。后来遇到了他,才被小心翼翼地治疗,就这样被温柔地治愈过很多、很多次。
  阿寒……
  他想出声,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眼前,数个寰宇乱流交织,无尽的时空光与影。斑斓陆离。他实在无法支撑沉重的身体,却不忘用最后的力气顺手一捞,将邪剑紧紧握在了手中。
  继而他放松身体,安心地靠在了慕广寒怀中。
  安心……
  安心对于燕王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必需品。
  但很奇怪,这个人却总是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疲惫脱力,就这么软软枕在他怀中,恍惚想起那年细雨蒙蒙,他拖着被猎兽毒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身体躺在马车中,于湿润的细雨之中等他。
  重逢时,他气息奄奄,却是双手快于意识,迫不及待将人搂入怀中。
  那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
  说不清。
  明知伤口溃烂、不该碰水,但那时候抱着湿透的人,却像是所有生死都抛诸脑后。只想把他捉紧怀里。
  他也不知道那算什么心情。
  很多前所未有的感情,遇到他时,统统说不清。西凉王坐拥天下,其实要什么有什么,平日也并不觉得空落,但每次抱着他时,还是感觉整颗心被填得满满的。
  有人正在努力压抑着呼吸。
  抱着他的那双手,此刻也颤抖得厉害。
  他想,能让阿寒抖成这样,那他此刻的样子多半是狼狈到了极点。
  确实,身体被黑火吞噬,疼痛让他已然失去对大半知觉,他其实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左手了,也感觉不到左腿和左眼。
  但好像,也无妨。
  记忆回溯至上一幕,还是他们一起扛过献祭天火,相拥竭倒在古祭塔的池水中。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先醒了过来。
  一切尚未结束,他抱起阿寒回到南越战场。可那时火祭塔已经被神木牢牢封印,幸而他也算运气好,在乱流中被一盏不知道哪里来的灯火牵引,指引他去了南越女王在陌阡城下新修的地宫。
  从陌阡城出来后,他将仍在昏睡的慕广寒交给守城的路霆云老将军照顾,自己先一步赶来了火祭塔。
  还好,他来得及时。
  想着这些,燕止缓缓抬起染血的指尖,将手中邪剑递给慕广寒。
  那可是他从神明手里缴获的战利品,何其荣耀。
  剑被接过,他心满意足,终于再度脱力倒下。手被紧紧握住,有滚烫的水汽落在掌心。无尽的月华还在源源不断灌注他的体内,却如泥牛入海,激不起半点波澜。
  直到这一瞬,燕止依旧没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快不行了。
  只道是阿寒太过虚弱,月华不足。
  我没事,不要勉强。
  他想这么说,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不是没有力气,而是整个喉咙像是被割断了,一开口全是血。
  “……”
  罢了。
  反正他们早有共识,这场战役必惨烈无比,付出代价在所难免。便是残了,瞎了,哑了,只要能活着……
  能一起活着,就算赢。
  当然,虽这么想着,燕止这些日子也终于被教得乖了一些——世道总是残酷,常是得非所愿、愿非所得。记得当年他是西凉王所向披靡时,什么都不感兴趣,反而是什么都轻易到手。
  直到后来,他也有了妄念,开始举步维艰。才清楚自己也不过寻凡之人。和世人一般无二,也会执念落空、愿非所得。
  并不容易。
  在这世上,谁都不容易。看似简单的愿念,都未必可以实现。
  ……
  火祭塔片刻璀璨已逝,只留一片废墟荒凉。
  天际乌云密布,月隐星藏,一片阴沉。
  众人虽皆受伤狼狈,却是个个眼中火光不灭、精神抖擞。火把与灯笼将四周照得通明如昼。宣萝蕤浑身是血,寒冰铁索紧锁着新生神明。何常祺气喘吁吁,青光长刀也搁在怀曦脖子上。
  李钩铃刀尖对准他。师远廖弓弦亦然。
  这个寰宇从他们出生起,就从来没有怪力乱神。亵渎神明?那就亵渎了又如何。
  慕广寒紧紧抱着燕止,源源月华持续输送,却只见他胸口、四肢黑红色的血水越流越多。半晌依旧徒劳,他手指颤抖,几次才拨开了燕止的前襟。
  燕王的胸口,一个鲜血淋漓的黑洞赫然在目,里面黑火缭绕,幽冥可怖。
  慕广寒脑海中轰然一声,赶紧用尽全身力气再度输入月华。然而纵然竭心尽力,冷汗涔涔而下,那黑火却愈发嚣张烧得更旺。
  “别白费功夫了。”
  怀曦沉沉低笑,意有所指:“你给他月华,才是想更早害死他。”
  慕广寒闻言一僵。
  一时间,一种可能性在脑中一闪而过,他仔细看看灼烧燕止的黑火,似曾相识。心中涌起一阵寒意,他颤抖着手尝试着不再注入力量,而是将那燃烧的黑火缓缓吸入自己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