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她的体贴落在阿啄耳中,却成了一种上位者惯用的惺惺作态。
  阿啄并不领情。她侧过头,看到渐渐升高的太阳如往常一样散发出温暖的热度,想到这样寻常的黎明,千颉却再也见不到……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舌尖发苦。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她终于开口,“不如一刀砍了我,免得你见到我这么复制品心里膈应。”
  其实众人都明白,感到膈应的,是她才对。心里不如意的姑娘,说话都带着刺的,也不知究竟刺伤的是谁。
  十几岁的元汐桐就是如此,炎葵已经习惯和这种小姑娘相处,也明白有些道理,总得自己想通才行,她说得再多也只会引起逆反。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缓声开口:“阿啄,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
  “出妖都后,永远不要再回来,就当我放你一马。”
  说罢,她便再没给阿啄眼神,示意守在一旁的妖兵将她护送出城,自己则一转身,踏进了奉妖殿内。
  这里面乱糟糟的,各种器物散落一地。但她并未在意,于一片狼藉中先将分派给众人的赏赐拟定好,才抬头看向殿外。
  恰好看到元汐桐和阿啄错身而过,似乎还开口说了几句什么。
  炎葵停顿了片刻,看着阿啄塌着肩膀背对着奉妖殿往外走,直到人影完全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娘。”
  元汐桐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跟前,一只手紧紧地将元虚舟牵着。一双少年看起来似乎还是小时候在秦王府内毫无隔阂的亲密样,转眼间却长到了这么大。
  大到已经可以自己拿主意,要和对方严丝合缝地绑定在一起。
  “炎葵大人。”元虚舟也跟着叫了一句,语气不卑不亢,和以前唤她“颜夫人”时并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个无论何时都能对自己境遇坦然接受的孩子,如果阿羽能少喜欢他一点,作为母亲,她会更为放心。
  炎葵揉了揉眉心,决心先解决容易解决的事情。
  “你跟阿啄说什么了?”她问元汐桐。
  元汐桐:“噢,我跟她说,她三魂七魄俱全,是个有自己思想的人,又被千颉赐了自由身,自当遵循他的意愿,好好活下去。但我看她呆愣愣的,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说完这一大堆,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炎葵:“所以,她究竟和娘亲有什么关系啊?”
  炎葵的目光扫过她,也扫过元虚舟,静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阿羽,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娘亲不够爱你?”
  “也……也不是。”元汐桐小声回了一句,但她也知道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
  孩子气的否认,让炎葵笑了笑,缓缓交待道:“娘亲已经没有情根了,所以没办法感受到爱,也没办法给出你想要的爱。”
  这样大的事情,被她轻轻巧巧地说出来,似乎完全没有任何的遗憾。
  元汐桐下意识和元虚舟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明白过来,阿啄身上那股对千颉莫名其妙的爱意是从何而来。
  “我在渡劫之前,最放心不下的,的确是千颉,所以做了一件说出来你们恐怕会笑话的傻事,”炎葵见他二人那副一点即通的神态,接着说道,“我把我的情根拔出来了,用一缕元神包着,散到了赤水之畔。期盼着待我走后,这缕元神不论是投身在妖物身上,还是人身上,都会连同我的情根一起,陪伴在千颉左右。可惜……”
  可惜千颉走错了一步。
  此后种种,不过是什么因种什么果。
  那缕元神投身在了一个死胎中,被取名叫阿啄。但她三魂七魄不全,所以幼时常被怀疑脑子有问题。
  正因为魂魄不全,千颉一开始才会对她是炎葵本人的转世深信不疑,不惜花费大量的精力去补全她的魂魄,使她成为一个完整而正常的人。
  直到第二件灵器也被炎葵收入囊中,他才惊觉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被蒙蔽了双眼,弄错了方向。而真正的炎葵,藏在中土,羽翼渐丰,在策划着对他的复仇。
  “他死之前,我问他有没有收到我的礼物,他说他不喜欢。或许一开始是我太自大,自以为做好了安排,对方便会欣然接受,没有考虑过他究竟想不想要,”炎葵撑着脑袋,显现出苦恼的神色,“我对你也是一样,阿羽,我以为生下你,将力量给你,你便会开心……我没想到会给你带来痛苦。”
  “娘……”元汐桐将声音放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当然有过痛苦的时刻,但那时她不明真相,只觉得娘亲在把自己当作复仇的工具,连夸赞都极少有,更别说承认她作为工具以外的价值。但在明白真相的这一刻,她又觉得情有可原,娘亲已经很不容易了。
  “都过去了。”想了想,也只能嚅嗫着说出这么一句话。
  元虚舟攥着她的手紧了紧,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知道自己在被安慰,因为他实实在在地目睹过她的难过。
  “此前你问我有没有事,我想,你应该是想知道,我究竟伤不伤心……”打开了话匣的炎葵,继续说道,“但我并没有那种情绪。看到阿啄哭成那样,我也想通过她的泪水去感知千颉的死亡,可惜的是,我一点都没有被触动。相反,我满脑子都是该如何重建这座妖宫;该如何平息无辜死在千颉手里的那些羽族的怒火;这些年来帮过我的人,我该如何论功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