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尘渡我 第69节
  “倾城子所锻炼的魂体算是一个仙器法宝,那碧玉剑上蕴含着仙力,只是比较少。我怀疑你的金刚不坏之身对凡人有效,但无法抵抗仙力,所以才会受伤。”
  “这样吗,”云轻沉思片刻,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
  偏偏,江病鹤的玉河摇天镜就是一个顶厉害的仙器法宝。
  有点难办了啊……
  ——
  几人说了会儿话,正在商量怎么处理秦染情的尸体,辞鲤净出馊主意,一会儿提议扔河里喂鱼,一会儿又提议烧了当花肥。江白榆沉默不语。
  这时,丫鬟抬着食盒来送早饭,云轻见这几个丫鬟都穿着素服,粉黛不施,一应簪环全无,她心里便觉不好,问道:“楚言章他……?”
  一个丫鬟眼里滚下泪来,答道:“大公子他……殁了。”
  楚言章毕竟魂魄离体时间较长,又被阴气扫到,他是凡人之躯,禁不得这样侵蚀。除他之外,朝阙楼附近被阴气扫到死去的,也有几十人。
  一天之中,玲珑城里便有几十户人家办起了丧事。
  云轻皱了皱眉,虽然在预料之中,但这消息毕竟沉重,也不知道言禾怎么样了。
  ……
  楚言禾一身素服站在廊下,神色淡淡的,正垂眸拨弄指甲。
  这指甲昨天之前还是用凤仙花染就的鲜红色,现如今已经用烈酒洗的干干净净了。因为沾酒的时间太长,她的手指到现在都有些痛。
  楚星抱着剑,面无表情,门神一样立在楚言禾身旁。
  而在楚言禾面前,院子中,摆了十几条长凳,每个长凳上都趴着个人,有男有女,这些人被薅着肩膀按住,大腿上正在挨板子。
  整个院子里回荡着木板击打血肉的啪啪声和杀猪般的嚎叫声。
  楚言禾听了一会儿,轻轻抬了一下手。
  木板整齐划一地停住,嚎叫改为呻吟。
  楚言禾扫了一眼呻吟的人们,说道:“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论理,我大哥尸骨未寒,我原本不该发落你们这些老人。可是,你们欺人太甚!
  打量我年轻好糊弄是吧?偷懒耍滑,做假账,偷东西,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干的?你们真以为我是面团,那么好揉捏?
  我大哥才刚走,你们一个个的恨不得把个城主府搬空,那不如这城主印也给你们好了!”
  呻吟的人们连呼不敢,又大呼冤枉。
  “冤枉?”楚言禾冷笑,“有觉得自己冤枉的,尽可以去官府告一状,最好让全城人都知道,你们是如何的冤枉。
  是一两银子一个鸡蛋的那种冤枉,还是私拿主家金银器的那种冤枉!我这里的账,可清楚的很,保证你们每个人的冤枉都写的清清楚楚!”
  她说着,看了眼行刑的众人,“继续打,给我照死里打,不打够四十板子不许停!”
  噼里啪啦,嚎叫声继续。周围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有个丫鬟从外头走进院子,小心翼翼地走到楚言禾身边,说道:“大小姐,云仙姑求见。”
  楚言禾留下楚星监工行刑,自己去了花厅见云轻一行人。
  ……
  云轻觉得,楚言禾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在今天之前,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直来直往,没心没肺,高兴就笑,难过就哭。
  但是现在,她失去了所有依靠,目光却变得沉稳坚毅了。
  在巨大的打击面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成长了。
  云轻叹了口气,说道:“辛苦你了。”
  楚言禾眼圈一红,努力仰了仰脸,把泪水逼退。
  她也不想长大,她多想永远依赖大哥爱哥,永远无忧无虑,永远只做个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可是她不能,现在担子落在她身上,她怎么能逃避,她要撑起整座城主府,她现在要成为哥哥们的靠山。
  真的好累啊……
  心怀叵测的下人们,蠢蠢欲动的楚氏族人们,还有要找城主府清算的百姓们……
  一夜之间,她发现她的世界变了颜色,曾经和蔼可亲恭敬有加的人们,纷纷放弃伪装,露出锋利的獠牙。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都在等她倒下,像是鬣狗等待分食一个垂死挣扎的人。
  她不能倒,她倒了,楚家怎么办,哥哥怎么办!
  她在人前甚至连疲惫都不敢表现出来。
  楚言禾等到眼眶的酸涩感消退了些,这才说道:“我带你们去见见大哥吧。”
  “嗯。”
  说起来,他们来到玲珑城时,楚言章已经继任城主,地魂已被倾城子融合。
  所以,那个单枪赴国难的热血儿郎,云轻实际从未真正认识过。此生未能和这样的人切磋一番,不得不说是一场遗憾。
  楚言章穿着殓服,躺在灵床上,脸色一片死灰色。
  而在他的怀里,竟然蜷卧着一只漂亮的三花狸猫。
  楚言禾一看到猫,吓了一跳,“这里怎么会有猫,来人!”
  辞鲤说道:“且慢,这是蓼蓼。”
  “蓼蓼是谁?”
  浮雪说道:“蓼蓼是你大哥生前的心上人。”
  三花狸猫被吵醒了,从楚言章胸口上站起来,睁着一双有些空洞的宝石蓝色的眼睛,呆愣片刻,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最后面向云轻诸人的方向。
  它问道:“九叔,是你吗?”
  辞鲤答道:“是我。”
  “九叔!”宝石蓝的眼睛里忽然泪水崩涌,“我就知道他没变心,我就知道他没变心!”
  ——
  深夜,云轻拎着两坛酒来到屋顶。
  江白榆坐在屋顶上,一腿屈起,手臂搭在膝盖上。他并未看月亮,目光平直地落在远处虚空中的一点,不知在想什么。
  云轻走到他身边坐下,将一坛酒递给他。
  江白榆伸手托住酒坛。他拨开酒封,拎着酒坛喝了一大口,喝完之后,保持仰头的动作,看向天空的残月。
  云轻侧头看他,见他的神情像这夜色一样沉静,看不出情绪。
  没有情绪也是一种情绪。
  “她其实对我还不错。”江白榆忽然开口。
  云轻知道他说的是秦染情。
  她说道:“这世间黑白分明的人毕竟很少,大部分人是灰色的。”
  “嗯。”拎着酒坛的那只手,腾出食指指了指天空的方向,他说,“这月亮也一样,圆满的时候少,大部分时候是缺的。”
  云轻有些感慨地点头道:“是啊,人这一生追求圆满,却极少圆满。月亮至少还能每月圆一次,可是绝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不曾圆满一次。
  哪怕是飞升成仙又怎样,神仙就能圆满了吗?那个叫饮梅子的仙人,还不是被人打得魂飞魄散,连投胎都不能够。”
  江白榆便说道:“天道远,人道迩。假如我们追求外物的圆满,那就永远不会有圆满的一天。人能做的也只有内心的圆满,问心无愧,便无遗憾。”
  “你说得对。”云轻托着下巴,侧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也在看她,视线就这样直直地落进她的眼睛里。
  她今晚本来想安慰他的,却没想到又被他安慰了。
  她感叹道:“我想,师父为我取名’云轻’,也有这个意思,他不希望我被俗世的爱恨与羁绊所影响,只寻求一个内心的圆满就好。
  可惜,我做得并不好。”
  江白榆笑了笑,“我倒觉得你很好。”
  两人都觉宽怀了些,碰了碰酒坛,如此就着残月与秋风,对饮了几回。
  后来江白榆又为她吹了舒怀曲。
  云轻用两个手指轻轻敲着膝盖,静静地听完一曲,轻声唤他:“白榆。”
  “嗯?”
  “你要不要睡觉?我为你守夜。”
  江白榆单手拎着酒坛,再次侧过脸看她的眼睛。灿烂的眸子里倒映着月光与星光,亮得有些过分。嘴唇上还沾着酒液,看起来水润柔软,像是被雨打湿的花瓣。
  他说:“你在同情我吗?”
  “我……”
  “云轻,所有人都可以同情我,唯独你不可以。”
  云轻怔了一下,“为什么?”
  他忽然微微倾身,靠近了些,她鼻端的莲花香气随之明显了几分。
  “你自己想。”
  第64章 小可爱 江白榆莫名地感觉被调戏了。……
  在又一个秋雨沉沉的夜晚, 云轻一行人来到安乐巷那棵桂花树下。
  熟练地掐念阴阳咒,开了阴阳眼。
  女鬼荡悠悠的飘着,如今又不认识他们了。
  江白榆摆好聚阴阵后, 云轻开口唤她:“韦三娘。”
  “啊,你在叫我吗?”
  “是啊, 走,我送你去投胎。”
  “我不走, 我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