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还不下班?”老吴站到张开阳的桌子前,“有什么收获?”
  张开阳摇了摇头。
  “那你是在加什么班?”老吴问,“这些材料,我都看过了。你觉得有问题?”
  张开阳迟疑了一会才说道:“……我只是觉得,有点太巧了。”
  “什么太巧了?人一脚踩在井盖上就没了太巧了?”老吴嗤笑了一声,打开保温杯的杯盖,抿唇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这样的事情,你在派出所见少了?”
  “失足坠井本身没什么,只是一连串的事情都发生在一起,感觉……”
  “不要感觉。”老吴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们是警察,警察要用证据办事。”
  “……我知道。”张开阳垂下眼,把材料都整理起来放进了文件袋。
  “小张啊,你也不小了。你不会是想在这屁大点的派出所里干一辈子基层民警吧?”老吴说,“你当时毕业的时候,也是名列前茅啊。我年纪大了倒是无所谓,难道你就不想接手一点大案子?好去省里锻炼锻炼?”
  “对我来说,所有案子都一样。”张开阳说。
  这是他的心里话,老吴也知道那是他的心里话。所以他才会露着同情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我铁定不信。如果是你,我知道那是真的。八年,奥斯卡影帝也装不了八年。”老吴叹了口气,“小张啊,你就是心肠太软,太容易和受害人那一方共情。我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一切都要适度。你如果太和受伤的那一方感同身受,你也会受伤的。”
  张开阳没有说话。
  “你听过这样一句话没有?”老吴说,“警察,是人民的公仆。”
  “……当然。”
  “你觉得说得对么?”
  张开阳抬头朝老吴看去。
  老吴的精神气仍然像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但斑白的寸头却泄露了他的真实年龄。八年时间,一切都在变化。
  “对,却又不完全对。”老吴笑道,“我们警察,是证据链的公仆。我们寻找证据,组合证据链,维护证据链所展示的正义。这就是我们全部的职责。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人会说谎。”老吴语重心长地说道,“证据链不会。”
  他盖上保温杯杯盖,恢复了散漫的神情,转身往放饮水机的地方走去。
  “没事就下班吧,你也老大不小了。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个人大事,别像老单身汉一样天天在派出所加班。”
  “……是。”张开阳低声应道,把文件袋放进了抽屉。
  同一时间,刚想出去打夜麻将的魏杉在家后门被堵了个正着。
  几个腰粗膀圆,左青龙右白虎的大哥把他团团围住。
  “去哪儿呢?欠平台的钱,打算什么时候还?”
  魏杉被推到墙壁上,矮小的身材在几个彪形大汉面前毫无胜算。
  他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喊道:“这杂货铺里你觉得什么值钱你拿去好了,反正也开不下去了!”
  “谁要你那点不值钱的东西!”为首的壮汉说道,“你就是再拿十个这样的杂货铺来还,也还不上你借的三分之一!”
  “那你想怎么样?”魏杉死猪不怕开水烫伸出水肿的左手,“你杀了我也没那么多钱来还!要不,你剁两根手指,咱们就算两清了!”
  “都他妈什么年代了还剁手指,我们拿你那两根烂指头干什么?老子还嫌晦气呢!”壮汉唾了一口,说,“我是来给你出主意的,你儿子不是刚死吗?”
  “你他妈才死了!我儿子只是还没找到!”魏杉破口大骂。
  “随便吧——”壮汉不耐烦地说,“反正你儿子出事了,你能找物业赔钱。老家伙,你这是要发大财啊,你知道上一个这样的,物业赔了多少吗?”
  “多少?”魏杉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百万啊!”壮汉说,“你说这是不是发大财?”
  “可是……我儿子是自己掉进去的,找物业有用?”魏杉怀疑道。
  “我们打听过了,这属于物业的责任。他们没有及时检查到井盖的滑动,四周没有立警示牌。你去告他们,一告一个赢。”壮汉成竹在胸道。
  魏杉的眼珠快速转动起来,一股强烈的兴奋盖过了他的丧子之痛。
  “……真的?”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壮汉说,“记得拿到钱了,先把我们平台的帐给了了。”
  “那当然,那当然……”魏杉一股脑地爬了起来,赔笑道,“如果真能赔那么多,我一定把你们的帐给结清了!”
  壮汉轻蔑地扫他一眼,用下巴示意其余人跟他一起走了。
  魏杉留在小巷里,打麻将的心也淡了。他点燃了一根烟,仔细合计起这笔生意来。
  魏来冲进下水道已经四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看样子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说不心痛是假的。
  但活人总要为自己考虑。
  如果能拿到一百万的赔偿金,他还用得着去看魏芷的脸色吗?
  他的人生还能重新开始,他甚至还能再生一个儿子!
  魏杉被激动扼住了咽喉,胸口处一阵抽痛,但他习以为常地抑制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吐出长长的一股烟雾,用颤抖的脚踩灭了烟头,揉乱了本就凌乱的头发,跌跌撞撞往蓝天小区的方向走去。
  第26章
  魏来坠井后的第八天,警方以意外事件为结论,结束了一系列繁琐的调查。
  魏芷在最后一次问询后,被送到了派出所大门前。
  她现在已经知道了眼前这名中年警察的名字——张开阳,和她在精神卫生中心所见到的一样。
  他是去开药的?还是去查案的?
  魏芷识趣地没有追问。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张开阳状若随意地问道。
  “应该是在下半年,具体时间还没定……因为最近发生太多事了。”魏芷强笑了笑。
  魏来还没找到,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已经没有生还希望了。就连找到尸体,都成了一个奢望。
  他和他的手机以及随身的一切物品,都消失在了偌大的城市地下。
  “这么说,你们最近就会结婚。”张开阳若有所思。
  “有什么问题吗?”
  “……你记一个我的电话。”张开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说道,“遇到危险随时与我联系。”
  张开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魏芷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一股坚定和迫切。她原本不打算与警察扯上联系,但在他的注视下,她中途动摇了想法。
  “你写一个号码给我吧。”她说。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不记在手机里,而是要写在纸上,就像是已经知道她不能在手机上留下其他人的痕迹。
  张开阳从门卫那里借了纸和笔,写下一串号码,撕下纸来递给她。
  魏芷接过纸张,小心仔细地将号码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
  张开阳正在注视她的行为,冷不丁听到她缓缓开口:
  “当年我未婚夫的案子,张警官是否也参与调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