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她生得比教坊司所有的人都要美,就像画里面的人。可她居然也会使马鞭,也许,她还有一匹烈马。”
  那位郡主满足了他对宣朝女人的全部幻想,同时又何其的适合广袤的草原。
  “那日钦!她是宣朝的郡主,皇帝弟弟的女儿,她和一位公主差别也不大吧!”
  郡主和公主当然差别很大。
  那日钦想要告诉他的弟弟,他的父汗之所以要一位公主,是因为那是现在皇帝的女儿,未来皇帝的血亲。
  “我就要她了!”
  索仁黝黑的眼中是势在必得的狂喜,那是看待猎物的眼神。狄人天性就爱掠夺,朝笙的意愿并不在索仁的考虑范围内。
  “我去和宣朝的皇帝说,让她做公主,嫁过来!”
  那日钦想要阻止他,可想起那双霜雪般的眼睛,居他然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院中桃花簌簌而落时,他本该上前,替索仁挥开那道鞭子,但他没有。
  ……
  建昭二十一年春,有一道圣旨传到昌乐王府,帝后怜南漳郡主年幼丧母,欲收为义女,敕封为历阳公主,及笄前入宫教养,承欢膝下。
  昌乐王伏跪接旨,感激涕零。
  狄人主动说属意南漳郡主时,皇帝其实是很高兴的。
  虽然若他们想要求娶城阳,他也会应允。但那毕竟是先太子的妹妹,毕竟是他真心疼爱过的孩子,若嫁去茫茫草原,到底有些可惜。
  把南漳郡主指给狄人,虽说有些对不住宿文舟,但皇帝知道,他的弟弟本质和他一样凉薄而自私。
  何况,他会给朝笙嫡出公主的身份,会加封于她,给她盛大的陪嫁,这些,都是一位郡主得不到的荣耀,谁也不能指摘他。
  芳汀馆一片死寂。
  圣旨降下时,露葵犹不可置信。
  她眼见着昌乐王磕头,接旨,眼见着他涕泣,谢恩。
  人世间原还有这样的父亲。
  但从南漳郡主变成了所谓的“历阳公主”,朝笙似乎没有任何的意外。她一如既往地坐在西窗下,展开雪色的信纸。
  “郡主。您不能去和亲。”露葵忍着泪水,道,“那里离洛都那样远,离青州更远,去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岂止是回不来,狄人在霖州年年与宣朝动兵戈,从未有过偃旗息鼓的时候。青州长大的小婢女不懂政治,仅凭直觉也知道,她的郡主若去和亲,只会是牺牲品。
  “霖州……对,霖州。”露葵眼前一亮,颤声问,“和池小郎说可以吗?让他悄悄带您走,不要去和亲。”
  漫天山火里都要护住郡主的池暮若知道了,绝不会无动于衷。
  朝笙看着这个几乎算是与自己一道长大的丫头,温声道:“这是皇帝的意思。若我一走了之,青州的亲人要如何,宿从笙与王妃要如何,你和蓝玉又要如何呢?”
  露葵在朝笙的话中渐渐冷静下来,她眼中噙着泪水,反复思索朝笙的话。
  “不必为我担心,露葵,我并不畏惧这一切。”朝笙微微俯首,在信纸上又落下池暮的名姓,“到时,你与蓝玉留在洛都吧,我还有事情要交给你。”
  露葵意外遇她的安排,睁大了眼,却见朝笙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出去吧,我要好好儿写信了。”
  和池暮写了好几封信后,她的字也有了显着的改善,除却开头的见字如晤外,整封信写完也算像模像样。
  她掩去了和亲的事,捡着元夕里几件好玩的事情和他说了。
  作为“宿朝笙”的这一世,终于到了结局的时候。她救了池暮,与他相爱,看他从小马奴成为初有声名的少年将军,有野心,有仁德,他的马蹄在霖州的边境渐成声势,纵然君临天下,他也不会再是原剧情里那个一世而亡的暴君。
  而她决心去赴一场必死的婚礼。
  一封信写完,朝笙又取来印着黄竹纹的信封,另起一张书信。
  第87章 郡主与马奴(41)
  蝉鸣不休时,终于到了“历阳公主”的婚期。
  朝笙很早就被皇后着人接进了宫。
  名为教养,实为监视。
  这个掌管了后宫许多年的女人在失去嫡子后终于又立了起来,皇帝能爽快地同意狄人的要求,有她的一份功劳。
  历阳公主待嫁的清河殿中一片喜庆的红,飞梁阑枋,尽结朱华。宫人来往络绎不绝,为着这位公主的婚事而忙碌。
  杨氏来到清河殿时,朝笙被宫娥簇拥着,正要换上喜服。
  夏日明亮的日光穿过薄纱窗,落在她舒展开的身形上。杨氏终于惊觉,与她关系寻常的继女已长到将将及笄的年纪,亭亭如竹,绰约似柳,她一点也不似杨氏所厌恶的宿文舟。
  杨氏心中生出愧意来——
  对于这场婚事,她做不了任何事情。正如她被迫嫁给宿文舟,生下孩子,也只能用绵延病榻来逃避这一切。
  朝笙听到了宫娥通传的声音。
  她回过头来,身上大红的喜服随之微动,金翠堆叠的凤冠在她白皙的面容上投下一点浅淡的影子,勾勒出她已长开的旖丽眼眉。
  杨氏心中悲酸交织。
  ……
  圣旨降下后,宿文舟流着眼泪,在昌乐王府感激着圣人的恩德。
  谁也没有想到,病弱而沉默的王妃狠狠地扇了昌乐王一个耳光。
  杨氏不甘。
  她于及笄的年纪,嫁给一个大她二十岁的男人,从此生活只剩四方的天空。
  她是世家里规训出的品貌合格的贵女,纵然她的丈夫无能,懦弱,昏庸,她能做的最大反抗也不过是称病,避居一殿,逃避似的不去亲近那个非她所想生育的、宿文舟急切渴望的嫡子。
  但当她看到宿文舟诚惶诚恐地感激皇帝,预备着让自己的女儿去和亲时,她终于爆发了。
  “她母亲就死在狄人手中!宿文舟,若你还是个父亲,你怎么忍心让她和亲?”
  杨氏自觉自己这一生,早在嫁作人妇时就已经结束,现在,她要眼睁睁看着朝笙,一如她年少时一般了。
  如何忍心。
  但宿文舟嗫嚅着:“那是圣人的意思。”
  杨氏从未打过人,回过神来,手掌都轻轻发着抖,她垂着已有些衰老的眼,最后轻声道:“你写了那样多的青词,称颂他的功德,谄媚多年,怎么最后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呢?”
  为着这一句话,朝笙想,她会记得杨氏很久。
  所以她来了,她是真的很开心。
  她挥退宫娥:“我与王妃说会儿话。”
  宫娥正抬手,欲要扣住朝笙胸前的赤金嵌红宝石领扣,闻言,犹疑道:“马上就都穿好了。”
  朝笙琉璃似的丹凤眼轻瞥向这宫娥:“怎么,将要和亲的公主,与嫡母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她脸上已上了妆,乌眸朱唇,长眉如刀裁新柳,在正红鸾凤绣云金缨嫁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气势凌人。
  宫娥被她冷淡的眼神慑住,这才意识到尽管这是皇后令她紧盯的人,却也是一位身份远在她之上的公主。
  她应了声是,领着人退开了,守在清河殿外。
  杨氏压下心中酸涩,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