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蚊蝇般细小的声音伴随被摇晃的感觉,很快令冯轶母亲醒了过来。
  她现在还是那样虚弱,不过睁开眼的时候目中全是警觉,在见到来人后,神情才变得和缓下来。
  “夫人,奴婢有要事要禀告您……”
  女孩心急,也顾不得尊卑有别的规矩,直接附耳跟冯轶母亲道:“夫人,奴婢偶然听到侯爷跟宗正大人的谈话,因您娘家人全部忠勇殉国,皇上打算为小姐设郡主之位,但侯爷外室今早也产下一女,他打算将小姐掐死,用外室孩子取而代之!”
  “夫人与奴婢有恩,奴婢趁着各房忙于膳房之事,特意来禀知您,您快想点办法吧……”
  说到最后,女孩的声音隐隐有些发颤。
  她的话落,不止冯轶母亲,就连冯轶也瞬间精神百倍。
  这没良心的爹,她被生出来,看都不来看一眼就算了,现在竟然想要掐死她,用私生女代替她?!
  简直是可恨至极!
  冯轶母亲脸色难看得仿佛要滴出墨来,单薄的身子更是气到发抖。
  面对女孩担忧的目光,她好容易才忍下心中那口气,跟女孩点头说自己已知晓,叮嘱她快点离开,小心被人发现。
  女孩走后不久,冯轶母亲的乳娘便提着食盒进来。
  “阿姆……”冯轶母亲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惶恐。
  乳娘瞬间便察觉到异常,匆匆将食盒一放,便来到她床前。
  “小姐,怎么了?”
  冯轶母亲语速极快地将刚才从小丫鬟那里听到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听闻过后,乳娘已经气到双眼发晕。
  “该死的魏扶!竟然罔顾人伦、想出这样畜牲的行径!……”
  不过说着,她忽然一顿,又带着一点希冀道:“小小姐好歹也是他的亲生骨肉,会不会是雪儿……”
  冯轶母亲却摇了摇头。
  “我本也有些怀疑,但方才雪儿的话中,与魏扶相谈的是魏涟,他与我父亲幼时便结仇、心性狭窄恶毒,我父亲他们如今皆已战死,而我又……他必会斩草除根、不会放过我的孩子。”
  “魏扶本就不喜于我,他们宗室之间又沆瀣一气,魏扶为了继续攀结魏涟,定然会按照他说的去做……”
  “阿姆,这是我唯一的血脉,也是冯家唯一的血脉,她绝不能有事!”
  这些话信息量极大,令冯轶心中生出一股紧迫感。按照她母亲的说法,那她唯一的生路就只能是逃出这个所谓的侯府。
  果然,她母亲接下来的话便是:“阿姆,如今之际,唯一的办法,便是带着孩子离开,阿荷阿竹已经被他们害死,我身边独剩您一个可信赖之人……”
  “请您趁着魏扶暂不知晓,带着孩子离开,一定要让她活下来!”
  乳娘已经泪眼婆娑,“如果我一走,那小姐您该怎么办?不如我去大理寺告发魏扶!”
  “不,”冯轶母亲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宗室消息灵通,您就算是去告发,他们也会想方设法拖住大理寺,到时我的孩子危矣!”
  若是带上孩子去告发,那同样无济于事,魏扶只需下令,府中的她便会变成一具横尸,到时死无对证,事情了结后,她的孩子仍逃不过宗室的罗网。
  只有离开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她强撑着上身起来,含泪给乳娘做了个拜伏的姿势,“我便将孩子交付于您了!”
  “小姐……”乳娘差点压抑不住快痛哭而出的声音,一边抹泪一边将她扶起躺回床上。
  旁边的冯轶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因为她知道,这应该是她与这一世母亲的最后一面了。
  情绪激动的两人没察觉她的异样。
  冯轶母亲虚弱地往衣襟伸去,然后拿出一枚玉佩,从脖子上取下,放入冯轶的襁褓。
  “如若可以,让孩子去北边,找纪……找陆伯父……”
  “我省得……”
  时间紧迫,两人连多余的话都不敢再说。
  想要将冯轶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去,自然需要一个掩饰之物。
  乳娘环顾一下,目光便定在那个食盒上。
  她快速地将食盒中的东西取出置于桌上,正好足以放下冯轶一个婴儿。
  只是将冯轶放进食盒之时,她才恍然间想到一个问题,万一小小姐中途哭出声可怎么办?
  忧虑之间,她低下头,正好与脸上满是泪水,却没发出一丝声音的冯轶四目相对。
  第3章 追杀
  乳娘双目愣怔,听到冯轶母亲低声的疑惑。
  “阿姆?”
  她回过神,想跟冯轶母亲说小小姐的异样。不过转念,觉得于事无补,反倒可能增添对方的担忧,便隐下不谈。
  临别之前,冯轶母亲小心叮嘱:“等您走后,我自会拖延一段时间,但魏扶已心生歹意,随时可能过来,您要加紧时间,争取在城门关闭之前离开。”
  “我省得……”
  乳娘的丈夫曾是镇国大将军手下之人,可惜战死沙场,她年轻时曾随过军,比谷国普通妇女通识更多、手脚也极为麻利。
  最后看了一眼冯轶母亲后,她强忍心中痛极之意,在冯轶口中塞上一个陶壶奶嘴,将食盒盖上,迅速提着离开。
  冯轶的视线变黑,只听见食盒外面的疾步声。
  或许是趁着无人,乳娘的声音低低传来。
  “小小姐,您若真是生而知之,等会请千万别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在冯轶撑不住昏昏欲睡之际,外面再次传来声音。
  “原来是夫人乳母,这临近黄昏的,府中已严禁进出,您请回吧。”
  这声音乍听上去还算恭敬,实际上声调怪异,带着一股奇怪的轻蔑。
  只是对方很快就被乳娘的话震慑住:“该死的玩意!你算什么东西?!镇国大将军一家全部为国战死,皇上已经决定立小姐为郡主,夫人身为郡主之母,到时亦能诰命加身,我为郡主采办物件,你岂敢拦我!真当我不知你们平时如何作为?!”
  “快给我开门,否则陛下圣旨下来,我让夫人第一个给你治大不敬!”
  这些话很快恐吓住了门房,对方讷讷不敢出声,只有开门的支呀声传来。
  随着一阵颠簸,乳娘应当是从侧门或小门离开,然后便开始加速跑动。
  也不知她到了何地,跟人说了几句话,竟然借到了一匹马。
  猛然一阵超重感袭来,令冯轶有些头晕想睡,但她深知现在是关键时刻,紧张的心情将昏睡感覆盖。
  伴随着马蹄‘哒哒哒’的急促声音,她也越发紧张,因为她知道,古代宵禁严格,若是没在城门关闭之前离开,她跟母亲乳娘或许还要被困一晚。
  那个所谓的父亲是宗室的人,还有一个宗正在给他撑腰,在皇城多留一晚,便多几分被发现的危险。
  好在母亲乳娘艺高人胆大,骑马的速度极快,很快就飞奔到了城门。
  “校尉大哥且慢关城门!我乃北府冯家军麾下兵士之妇,欲前往疆场寻夫!”
  这一句果然喝住了缓缓关闭的大门。
  校尉军说到底同为士兵,谁人不知北府冯家军便是近日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战死沙场的镇国大将军旗下,亦是如今皇上最为注目之师。且飞奔而来的妇人骑着高头大马,非普通妇人可比。
  到了近前,乳娘便将自己的身份文牒递上。
  城门校尉稍稍查看了一下,便将她放行。
  等到出了城门,冯轶感觉速度放缓。行进了一段时间后又停了下来。
  一阵失重感传来,食盒盖子被打开,乳娘的面庞在将黑未黑的天色下出现在她眼前。
  见到冯轶安然无事,乳娘将堵在她口中的陶壶奶嘴拿开,慎重地将她抱起,在她脸上摸了摸,然后转过身,看向来时的方向。
  冯轶的视角能见到对方眼眶中晶莹的泪珠,顺着脸庞滴落。
  她知道这眼泪是为谁而流。她的母亲只身一人被留在了侯府,那个禽兽生父为了一己之私,打算用私生女将她取而代之,为了不留下后患,对方不仅想将自己除去,她的母亲也绝不会被放过。
  侯府这处水深火热之地,刚出生的她能侥幸被母亲乳娘带着逃脱,但她的母亲,却被困在了后宅深处。
  最让人心痛的是,她的母亲或许已经没几天可活,禽兽生父必定会在圣旨到来之前,了结她母亲的性命……
  这短短的相处,不仅能让冯轶体会到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也让她了解到,她母亲和母亲乳娘的聪慧,她们被逼得只能做出逃离的下策,必然是无其他路可走……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在冯轶的眼中泛滥。
  乳娘默默地流了一会泪,才关注到冯轶的脸上。见到她同样哭得通红的脸蛋和鼻头,不由悲从心来,终于搂着冯轶痛哭出声。
  不过越来越沉的天色不容乳娘多想,她擦干自己和冯轶脸上的泪水,再度将冯轶放回食盒,跨上大马,将食盒置于身前,开始往前寻找晚上能落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