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继续给她擦头发,若有所思。
  她这次睡前……
  没让吹灯。
  一如陈樾说今年照例免了百官向皇帝朝贺的大朝会,赐宴也一并免了,命妇这边的却没免。
  因而棠袖没睡多久就起来,今天正旦,万历三十七年第一天,她一年一度唯一一次会做全套侯夫人诰命服打扮的日子。
  这次打扮比以往任何时候花费的时间都长。
  棠袖觉得她脖子都僵了,才听流彩宛若天籁般的一句好了。
  她睁眼,起身,七翟冠、金凤簪,鸾凤霞帔、云蟒金坠,端的是珠围翠绕流光溢彩,十二分的雍容与华贵。
  这样的打扮,但凡身高长相气质等有一点点的不足,都会被完全凸显出来,幸而棠袖能撑得起这身,行走间更是禁步不晃裙裾不动,极其的端庄稳重。她是不爱守礼,但不代表她礼仪学得不好。
  待丫鬟们再给披上斗篷,系上围脖,棠袖遗憾地看眼因为戴了翟冠而没法再戴的卧兔儿,简单收拾收拾便出发前往紫禁城。
  因除夕夜下了雪,直到凌晨才停,宫人们尚未来得及清理紫禁城里的积雪,此刻朝阳映照着朱红宫墙上的皑皑白雪,重重宫阙殿宇的琉璃瓦反射出灿灿的金碧辉煌,命妇们行走其中,只觉这座有着近两百年历史的宫城无声彰显出一种古朴大气。
  到了坤宁宫,等了不多时,太子妃先来了。
  “参见太子妃。”
  周围命妇向沈珠玑行礼,棠袖则趁机去到沈珠玑旁边,神情和动作俱都不能更自然地往沈珠玑手里塞了一个小油纸包。
  沈珠玑并无意外。
  她同样很自然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果然是两块尚还温热着的小饼。
  正巧命妇们都清楚江夏侯夫人和太子妃关系好,见棠袖来了纷纷散开,沈珠玑便借着棠袖的遮挡迅速吃小饼。吃完正用帕子擦拭,就听棠袖说:“我就猜到你一大早肯定没吃东西。”
  沈珠玑说:“那是因为我猜到你肯定会给我带吃的。”
  棠袖道:“礼尚往来,等下就靠你了。”
  话落,与皇贵妃一同抵达的福王妃朝她们这边看了眼,似和皇贵妃说了什么,皇贵妃也朝这边看来。
  棠袖遥遥对皇贵妃点了点头,沈珠玑亦对皇贵妃一笑,皇贵妃收回目光,没再关注她们。
  这一茬便算过了。
  沈珠玑收起帕子,压低声音道:“怎么觉得你和皇贵妃有些生疏了?”
  棠袖道:“有吗?”
  沈珠玑道:“至少我能感觉得出来。”
  沈珠玑想问是不是因为皇贵妃催她跟江夏侯复合,她嫌烦,就有意生疏,但思及周围人多眼杂,沈珠玑没问,只说一些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做的。
  太子妃点到即止。
  棠袖嗯了声:“我心里有数。”
  过会儿太后皇后等驾到,棠袖脱掉斗篷,与其余命妇一起行庆贺礼。
  行礼过后便是赐宴。
  内外命妇加在一起人太多,棠袖不想跟人挤着走,索性先溜进座偏殿,准备歇歇再过去。
  才坐下,陈樾过来了。
  见陈樾来,流彩悄无声息退出偏殿。
  偏殿里没有宫人,陈樾堂而皇之地在棠袖身边坐下,问:“沉不沉?”
  棠袖扶着额头,没答他的话。
  何止沉。
  她这会儿真是连眨眼都嫌累得慌。
  陈樾见状笑了笑,她一年也就累这么一次,别的命妇还不知要比她多累多少次。
  瞥见他笑,棠袖不乐意了。
  “就知道笑话我。”
  陈樾道:“谁笑话你,我心疼还来不及。”
  语毕在不会碰乱她翟冠和头发的前提下轻轻给她按揉额角穴位,顺便从两侧托着,帮她减轻点重量。
  按了片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她该赶紧去宴上,陈樾收手,给她理了理正红大衫下的立领:“走吧,等晚上我再找你。”
  棠袖说好。
  不过没能等到晚上,赐宴结束,棠袖才寻到冯镜嫆,准备娘俩儿一起出宫回家,就听冯镜嫆冷不丁道:“藏藏。”
  “昨夜你房里有人?”
  第41章 发现 绕路。
  棠袖闻言一惊。
  这是发现她跟陈樾厮混了?
  下一瞬, 心中却暗道果然。
  先前那次她娘肯定发现了什么端倪,这次估摸着也猜到或者说撞见,譬如她跟陈樾看烟花坐的那个地方, 棠府里只消一抬头就能望得到, 否则她娘不会这么笃定地问她。
  棠袖定定神,正要开口,就听冯镜嫆继续道:“你和离书还在皇上那儿扣着呢,名不正言不顺, 别那么大动静。”
  “嗯……嗯?”
  这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棠袖及时咽下承认的话,试探地问:“母亲的意思是……”
  冯镜嫆睨她一眼。
  “意思是叫你悠着点儿,万一弄出孩子来就不好了。”
  棠袖有点震撼。
  她娘连孩子都想到了。
  原来她娘以前只是嘴上不说,实际心里还是挺想要抱外孙的吗?
  便顺着继续试探:“孩子怎么不好了?那可是你外孙。”
  冯镜嫆不咸不淡道:“什么外孙, 去父留子的野外孙吗?”
  “……”
  好一句振聋发聩的去父留子。
  棠袖懂了。
  这是知道她找了人,但不知道她找的人是谁。
  她娘完全没往陈樾身上想。
  棠袖不禁深思,陈樾对外的形象是有多正经啊, 她娘都能想到孩子了,却愣是没想到所谓的孩子爹很有可能是陈樾。
  这叫什么,灯下黑?
  “总之别惹太大乱子, ”冯镜嫆最后道,“真闹得颜面上不好看, 我也不好给你擦屁股。”
  话糙理不糙。
  毕竟没法过明面,陈樾就只能是个没名没分的野男人。
  野男人搁哪都不好看。
  棠袖再说不出什么, 乖巧应好。
  经此一事, 晚点陈樾来棠府,远远望见他常翻的那面墙下居然有人。
  走近了,墙下提着灯笼的流彩屈膝行礼。
  “侯爷,请随奴婢来。”
  陈樾没作声, 抬脚跟上。
  两人三拐四拐,忽而路过座僻静院子,忽而又经过片幽谧竹林,越走越深,越走越偏。换别人这么走早迷失方向,然熟悉棠府整体构造的陈樾却还能分辨得出他仍在朝棠袖的至简居前进,只是走的不是平常那几条路罢了。
  再绕过一处假山,至简居已近在眼前。
  流彩推门,止步,灯笼递向陈樾。
  “侯爷请。”
  这还是自打棠袖搬回棠府后,陈樾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从至简居的大门进去。
  进去就见屋里桌上已经摆好盘碟碗筷,铜锅中红汤沸腾,咕嘟咕嘟满屋子都是辛香酸辣的味道。
  是他和棠袖昨天弄的那个番椒锅。还有半边以番柿为主的。
  陈樾多看了眼番柿锅。
  也不知棠袖打哪弄来的这么多番柿,现下这季节便是宫里想吃都不一定能吃得到。
  再看棠袖,她似乎也刚从外面拜完年回来,正在梳妆台前对镜绾发。陈樾放下灯笼上前,拿起簪子就着她挽发的手一勾一挑,满头乌发绾好,棠袖从镜子里看他。
  “路上没碰着人吧?”她问。
  陈樾说:“没有。”
  棠袖点点头:“先吃饭吧,再煮汤底就化了。”
  两人净手落座。
  由于流彩只负责带路,其他人弄好锅子后也被棠袖放了假,跑别的院里打马吊叶子戏去了,偌大至简居安安静静,连个布菜的小丫鬟都没有。
  好在锦衣卫指挥使能担此重任。
  棠袖撑着下巴看陈樾往锅里下肉下菜,并很熟练地按照她的口味给她调了碗蘸酱。
  真贤惠。
  好像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管张嘴等吃就行了。
  想想自己不能太落后于人,棠袖便也给陈樾调了蘸料,又把一旁温着的牛乳酥酪盛了两盏端过来,方便待会儿解辣。
  主要是给陈樾解。
  她现在吃番椒已经很厉害了。
  这时番椒锅里的羊羔肉熟了,陈樾捞起满满一勺盛进棠袖碗里,先行开口。
  他道:“刚才流彩带我绕了好多路。”
  棠袖嗯了声。
  陈樾问:“是我被发现了吗?”
  倘若发现,那此人必须满足最重要的一点,即在某方面上能管得住棠袖,否则那么多将消息压下去的方法,棠袖不会选个最麻烦的绕路。
  能符合这点的人……
  “我娘发现了。”
  棠袖把白天冯镜嫆的话言简意赅地一说,陈樾懂了,他确实是被发现了,但也没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