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临淮公主此次前往南徐州,明面上的理由是重归故里。虽然谢宜瑶自幼在京城长大,但谢况当年是出生在京口东南方的晋陵中,那里本来地广人稀,故而被用以安置南渡士族与流民,谢况的先祖也是如此。
  不过,这也只是面子上说得过去的理由而已。且不说晋陵离南徐州的治所京口还有好一段距离,就算真是这个缘由,没道理只叫临淮公主一个人去。
  但这本就是为了堵住别人嘴的借口,谢冲去世后,谢况的疑心越来越重,行事作风和手段也变得不同于往日,臣子们都不敢触他的霉头,因此并无人反驳谢况的这一决定。
  虽说没有公主这样做的先例,但只要皇帝不做什
  么违背天理的大事,他们还犯不着以命相谏。
  谢宜瑶前世除了在襄阳、建康二地生活过,也只是因为王均的缘故去过几次江夏,并未去过其他地方。
  所以当京口之行即将到来时,她还是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期待的心情。
  “灵鹊,你说,京口和建康可会有什么不同?”
  临行前一晚,灵鹊正欲替准备入睡的谢宜瑶吹灯,就听到她这样问自己。
  “呃……风景应当没有什么不同吧。不过我听说,京口可不像京城里有这么多宅舍挤着,也没那么热闹。都说京口是军事重镇,想来居民的习气也会与京城有所不同。”
  “你说得有道理……好想快点去看看啊。”
  灵鹊劝道:“殿下,夜深了。还是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我知道,但我现在精神得很,一下子还真睡不着呀。”
  虽说她偶尔也有晚睡的时候,但为了避免在谢况去世前就太过心力交瘁,谢宜瑶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健康问题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早睡早起,规律作息。
  有多久没见过殿下这个样子了?自从陛下践祚以来,她家殿下似乎就再也没有无忧无虑过了。
  灵鹊知道,那是因为殿下多了二十年的记忆。
  第66章 京口兵将(四) “分明是刻意为难,好……
  在灵鹊的督促下, 谢宜瑶最终还是选择了早早休息,养精蓄锐,等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时, 坐上了前往京口的船。
  这次谢宜瑶前往京口, 谢况有特意拨一小支宿卫军的队伍专门来保护公主, 其中领头的人是陆渊的堂弟陆安。
  谢宜瑶以前没怎么和陆安打过交道,只知他是陆渊的兄弟,之前又给谢冲做过副将。她对陆安的其他了解,都只是道听途说。
  今日一见,她发现陆安外表看上去倒有点儒士的味道, 而不像是个实实在在的武将。
  倒也理解为什么谢况看重他了。
  船平稳地在江面上运行着, 谢宜瑶走到船头,主动和陆安搭话。
  “陆将军,这次还要多麻烦你了。”
  陆安露出担忧的面容:“殿下怎么出来了, 外头风大。”
  谢宜瑶紧了紧披风,示意她有做准备:“无妨, 总比闷在船舱里舒服多了。”
  陆安这次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临淮公主的安全,连监视周禄都是次要的, 因此面对谢宜瑶, 陆安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恰好此时有浪打到船边,泼湿了地面, 陆安见状, 继续劝道:“殿下还是回舱内休息吧, 免得弄湿了鞋袜, 在船上总不方便。”
  谢宜瑶拗不过他,但她走也要拉着陆安一块,她还指望和他说说话、套套近乎呢。
  于是二人一到舱内, 还不等陆安开口,谢宜瑶就问道:“陆将军可曾去过京口?”
  “前些年来过,不过并非为公事,只是与友人结伴游访古迹而已。”
  陆安的语气稀松平常,谢宜瑶听了却十分羡慕。
  “真好啊,我只在纸上读过那些描绘京口风光的语句……说来惭愧,我昨夜太过兴奋,差点睡不着呢。”
  陆安看谢宜瑶一幅单纯的样子,心想临淮公主虽然只比他小几岁,但到底是金枝玉叶,天真得过了头。
  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陛下不派朝中的官吏,而选择派公主去京口,还让他作陪。
  “京口风光是好,然其地位日渐衰败……”
  “为什么?”谢宜瑶显得有些失落。
  陆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出了这样扫兴的话,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给公主解释了。
  “如今京口以北的疆域不少,京口直接受到北人攻击的可能不大,因此现在还是荆襄淮河一带的御北重镇更为重要些。”
  讲到自己擅长的领域,陆安变得侃侃而谈起来。
  他没说出口的是,原本京口能发达起来也是因为有制约上游的作用,然而现在荆襄都被天子掌握,京口自然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谢宜瑶则露出了失落的表情,叹道:“可若是不重要,为何父皇他先前派七叔镇守,现在又把周将军调过来了呢?”
  “倒也不是完全无用,”陆安耐心地解释道,“京口可以拱卫京城,且随着淮北收复,在此处也可安然练兵排阵。”
  比起纸上谈兵的谢宜瑶,还是陆安更为熟悉具体的军事问题,这也是为什么谢宜瑶硬要拉着他问东问西的原因,刚好陆安也愿意和她简单聊聊这些。
  至于那些帝王的怀疑之心、制衡之术,谢宜瑶没多问,陆安则觉得没必要和公主解释得那么明白。
  然而谢宜瑶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一无所知,她只是知道这样陆安才会情愿主动和她说更多。
  如她所想的一般,几句话聊下来,陆安的防备已经卸下了不少。
  谢宜瑶继而转而和陆安聊起了京口的名山名水,言语间抑制不住心驰神往的感情,就好像先前她和陆安提什么重镇,不过都是随便问问的,陆安也就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公主一时好奇。
  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即使在途中从陆安的口中听到了许多绘声绘色的介绍,但真正到达京口的时候,谢宜瑶还是为京口景色所震撼。
  长江流至京口一带时,江面变得极度宽广,站在平地上望向远处,甚至看不到江对面的陆地。
  船只渐渐靠了岸,谢宜瑶刚一下船,就有官府的人前来迎接。这一切和多年前在武昌、襄阳的经历有些类似,谢宜瑶不禁感到有些恍惚。
  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灵鹊和飞鸢作为贴身侍婢和谢宜瑶同车,裴贺一身护卫装扮,混在临淮公主第的侍从中,陆安则带着一众兵士,保护公主的安全。
  一大波人就这样浩浩汤汤地前往谢宜瑶在京口的住所。
  按理说,谢宜瑶此次前来,周禄应当提前收到了消息,他既知道临淮公主此行是代表着陛下来的,也知道谢宜瑶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怎么说也该当天就要来亲自见一见她的。
  可谢宜瑶甫一落脚,就接到了来自州府的消息,说是周将军今日去了校场操练士兵,不能面见公主了。
  “岂有此理!”
  州府传信的人刚走,陆安便发出如此感慨。
  他陪谢宜瑶坐在正堂,谢宜瑶本来是要在这里接见周禄的。
  “殿下要来的事,他早就知道了,怎么偏偏今天去校场?分明是刻意为难,好生嚣张!”
  陆安如此气愤,谢宜瑶却没有多大怨气:“军中事务重要,周将军一时抽不出空来也是有的。左右我也要在京口待好几个月,哪里急这么一天呢?”
  陆安坐在侧位上,略一偏身就能面向着主位上的谢宜瑶,他的言辞很是恳切:“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肯定是周禄对于调任京口不满,不敢违抗陛下,却对着殿下做出这幅样子来,真是无耻。”
  陆安的兄长陆渊也是谢况身边的一名猛将,他和周禄都有从龙之功,可陆渊没有周禄那样的士族身份。虽说周禄的祖辈父辈的官位都不高,但至少比陆渊陆安这样的草莽出身要好些。
  陆渊虽然并不介意这些,和周禄的相处也算融洽,可陆安年轻气盛,虽知周禄是能征惯战的,却也时常心有不服,咽不下那一口气。
  谢宜瑶知道周禄和陆渊都是真正有能力的将领,是南国真正需要的人才,因此这几年来不仅和他们的家眷勤加来往,而且还格外关注他们本人的近况。
  可惜周禄一直在地方和前线游走,谢宜瑶一直找不到机会和他接触,因此京口之行对谢宜瑶而言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而陆渊常年驻京,统领宿卫军队,谢宜瑶还是和他有过几次往来的。至于陆安么……虽说现在他现在的职位不高,但也是因为资历浅,以他的能力和陆渊的关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谢宜瑶还是想要试图拉拢陆安的。
  一国的将领若是彼此间有嫌隙,自然是于国无利,要是能调解好陆安和周禄的关系,便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想到这里,谢宜瑶不动声色地问道:“本公主还是第一次来京口,不知陆将军可否做个向导?”
  陆安对周禄抱有成见,她若为周禄说话,陆安也未必能听进去,不如先换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