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鸢你当时听随哥的留在他们公司多好,”有人惋惜,“不比在谢师哥的齐柏强?”
  她为何没去江随的公司,外人怎么传的,林鸢不知道,但她自己一律说:“没什么适合我的岗位。”
  而真实原因如何,只有她自己清楚。
  “听说前俩月谢师哥公司的会计被诈骗,到现在都没个说法儿。”庞浩然瞥了眼林鸢,叹气感慨,“齐柏这两年账面上本来就没什么钱,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林鸢垂了下眼皮,无声吃菜。
  “你小子连齐柏账面上有多少钱都知道?”那人问。
  庞浩然笑:“都是这个圈子的,谢师哥当年在北理又那么出名,可是仅次于我哥的存在,传来传去自然听到点。”
  说完又补充,“谢师哥去年就在和人谈投资的事儿,我朋友那个秦时,还有杭城的一家公司,都找谢师哥谈过,但都没成。”
  “秦时今年不是要上会了吗?这都不答应?谢师哥在想什么呢?”
  有人意味不明地怪笑了下:“谢师哥可是有理想的人,哪会被金钱迷惑了双眼。”
  “没人会永远在高峰的。”全程没主动参与过话题的林鸢抬眼,看向那人。
  庞浩然愣了愣,下意识想说你是不是忘了你同桌?
  但眼看林鸢脸色认真,语气笃定:“师哥当年能靠着一个人一台电脑创立齐柏,以后也不会永远在低谷。毕竟有‘梦想’的人很多,天赋配得上梦想的却不多见。”
  “你……”
  眼看气氛又要紧张,庞浩然赶紧打圆场:“对对对,谁还没个暂时的低谷了。嗳小鹏你现在还在瀚铭吗……”
  全程闲闲吃菜的江随,后知后觉地看向林鸢,仿佛想听听她对这位有理想又有天赋的谢师哥,还有没有其它高见。
  只是对方已然低头,把注意力重新献给了面前的熟醉罗氏虾。
  话题没两句又绕到江随身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也以韩知希为中心聊了起来。
  林鸢突然觉得有点儿没劲。
  有人怀念的,还是当年操场上的摇旗呐喊,有人能想到的,早已是谁和谁的未来发展。
  很正常,但还是没劲。
  后半程,林鸢不知道谁起的头,起哄让北城的纳税大户,请大家去最近新开的一家会所长长见识。
  这样的事儿也不是第1回 发生,只是学生时代还是火锅烧烤,如今更费钱了一些。
  江随同学,一如既往地被当成狗大户。
  已经开始上餐后甜点,林鸢起身去洗手间。
  问了服务生,在花园另一处,林鸢走出餐厅。
  从洗手间出来,林鸢看见离得不远处站着一个瘦高男人,背对着她,正在低声打电话,声音有些耳熟。
  “和你先约好的,我已经出来了。”声音温和带笑,“你慢点,不着急。好,挂了。”
  并非私密的聊天,林鸢走过去,看清人,是高一和她做了一年前后桌,高二高三又同在一个班的数学课代表路遥。
  林鸢明白他是要先走了,刚想和他道个别,就见他转过身,非常正式地叫了她一声:“林鸢。”
  林鸢下意识:“在。”
  路遥微愣,随即恢复平常神情,轻缓笑道:“别紧张,我就是和你打个招呼。待会儿你们玩得开心,我就不去了。”
  “好的好的,那,再见。”林鸢也有些好笑,想到自己刚才的样子,像极了刚去一中时跟不上进度,每回数学作业都拖拖拉拉,最后被她后桌拿笔帽轻戳戳肩,吐字规范地叫她一声“林鸢”,然后问她“好了吗”的画面。
  那时候她也总像刚才那样,紧张得在他刚叫她名字时,就规规矩矩喊一声“在”。
  林鸢说完,路遥却没有立刻就走,反倒说:“因为,我约了五一时相亲的女孩儿,准备晚上向她表白。”
  林鸢微讶,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这些,却还是唇角漾笑,点点脑袋:“这样啊。”
  “不是因为合适,而是觉得心动。”路遥像当年解数学题一样,语气严谨,表情却是轻松的,“所以明年同学聚会,我应该……不来了。”
  林鸢还没来得及为他庆幸,有些不明所以:“嗯?”
  路遥顿了顿,轻“嘶”了声,笑起来:“我觉得……你也有我这样的想法。”
  林鸢蓦地了然。
  高中三年,林鸢一直觉得路遥是比她还独的存在,满心满眼只有学习,数学更甚。
  当年高考出分后,填志愿时回校参加指导会,林鸢知道他所有志愿都填的数学系,如今读研依旧是,往后大抵也是走科研方向,对这样早没了当初少年意气的同学聚会,大概也已兴致缺缺。
  “那……”林鸢不知道该给他怎样的祝福,最后抬手在身前竖起两个大拇指,像他们当年校园会时讨论的庆祝动作,真心实意道,“祝你成功!”
  “好。
  “路遥扬起笑弧,语速有些慢,“谢谢你,林鸢。”
  最后冲她点点头,转过身。
  许多人年少时,或许都有个熟悉却不可及的背影。像青春赋予的成长的礼物。
  礼盒里的秘密迷惘、酸涩,也甜蜜。
  不是所有的礼物都非要拆开,怀抱礼物时的欣喜,已足够有意义。
  送走学委,林鸢想了想,往餐厅去。
  她刚刚来洗手间没拿包,这会儿回去拿,顺便打声招呼,干脆说她还有事也要先走好了。
  却冷不丁闻到一阵,夹杂着烟草味的木质甜香。
  是江随,侧身站在路灯下抽烟。
  细白烟身,夹在他修长微屈的指骨间。一点猩红被他抬至唇边,在昏暗里忽明忽灭。
  他头发有些长了,微低头去凑烟嘴时,一缕额发耷拉到眉骨上。头顶路灯拓下一片昏影,像博物馆打在雕塑上的光。
  即便不言语,依旧是令人神往的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就看见她了,他虽未抬头,却将未燃完的半截烟抵到垃圾桶白色的石英石里捻灭,向她走来。
  “道完别了?”他声音懒洋洋的,有轻微的游离感,像浮起的青烟。
  林鸢看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那股沾了烟草味的木质清香来源何处终于明了。
  江随看着她,蓦地低笑了声,语气多了几分玩味:“终于知道关心我了?”
  “……”林鸢无语地都想抽一抽嘴角,低念了一句“神经”就想走。
  江随不说话,抬手,勾住一缕她披在肩骨上的头发,指尖微绕,缠了一圈。
  突然间的拉扯感,林鸢下意识抬手捂住发根,半回头低声质问:“江随你干嘛呢?有病啊?”
  “急什么?”男人抬了抬眉,尾音拖得像问句,“刚不是挺能聊。”
  指节微张,那缕黑发自然垂落,发尾带了点儿余温,荡过她锁骨。
  林鸢被搔得有些痒,快速拿指背蹭了下,诡异的触感让她有些羞恼,又觉莫名其妙。
  她和路遥聊什么了就挺能聊?高中三年和今天加起来的话,还比不上她骂江随“有病”来得多。
  江随视线在她一闪而过的小动作上停了一瞬,像是知道她下一秒就要发火一样,淡淡道:“我都不知道她会来。”
  又是突如其来的一句解释。
  林鸢绷紧的神经,没出息地有一瞬松动,又强迫自己重新拉紧。
  她干脆转过身,抬头盯着江随,没给他刚才那句回应,只一副“聊,你聊,我看你要和我聊什么”的强硬表情。
  微抬眉,江随的散漫劲儿又回来,语气欠揍地说:“那天怕你又生气,我都没好意思说,你的眼光真是……”
  林鸢瞪大眼睛,满瞳孔“你敢说下去我就敢跳起来打人”的威胁。
  江随盯着她的架势舔了舔上唇,话音里含着笑,戏谑般:“还不如那路……路什么来着?就刚那个,我们班数学课代表。”
  “路遥。”林鸢无语。好歹高一就在他们后排,连人名字都不记得。
  哦,对,还有她眼光差。那可不,眼光好能看上你吗?
  “记得挺熟啊,”江随笑了笑,盯着她,“有想法儿?”
  林鸢一滞,都震惊了:“你没听见他说,待会儿约了人家女孩子要表白吗?”
  “那不是还没表白么。”江随无所谓道。仿佛只要她愿意开这个口,路遥就会答应,她就可以横刀夺爱一样。
  林鸢只觉得心脏一闷,又被胸腔里蓦地滚起的一团火燎过。
  一时竟不知道,是该为他对自己的情感问题操心而难过,还是因为他对男女之间的事,没有一点道德底线而愤然。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来者不拒吗?”她突然开口,呛了他一句。又用力捏了捏手指头,干脆挑开毕业时那点龃龉,语气不善道,“再说了,我有想法就有用了吗?”
  林鸢微顿,喉间干咽,自嘲般,“毕竟谁会看得上我啊,是吧?江大少爷,陆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