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萧邃是萧琬琰的从兄,已近不惑之年,若论辈分的话,应该算是是荀远微的同辈,但论君臣,他便将头垂得更低,应下了差事。
  主考官是荀远微选的,如今长公主能直接将戚照砚下狱,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了,此刻也没有人敢再有别的说辞。
  这一场闹剧就这么收了尾,剩下的考生被纷纷带回他们本来的位置,只是每个人身后都守了一名禁卫兵。
  荀远微的心绪一时难以平静,科场上有萧邃担任主考官,郑载言与崔延祚不合,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安顿好后续事宜后,她便回宫了。
  其中一名考生本来都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了,但在将要坐下来的时候又转头和看守他的那个禁卫说:“我,我想小解。”
  禁卫看了他一眼,将他拉到一处荒僻的地方,“去吧,不要玩心眼。”
  那考生犹犹豫豫不肯上前:“还请您给我留几分体面。”
  才出了那样的事情,禁卫自然不肯通融马虎,“体面?把你和那个于皋一起抓紧大理寺的大牢中,你看看体不体面?”
  话音刚落,他却看见考生朝着身后一揖:“见过使君。”
  禁卫匆忙转身,才发现是中书令崔延祚,于是慌里慌张地行礼。
  崔延祚摆了摆手,道:“你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禁卫军迟疑了两下,最终还是离开了。
  崔延祚面前的考生,便是方才指认于皋携带夹带的人,也是带领着诸位考生和荀远微施压的人。
  “学生王贺,见过崔使君。”
  崔延祚哼了声,“不用在我面前称学生,你和我投了行卷,我也只是答允在判杂文和时务策的时候会略作扶持,但这帖经你要是差得远,我也没有扶持你的必要。”
  王贺喏喏连声:“是是是,使君教训的是。”
  崔延祚瞧见他的谄媚模样,皱了皱眉,嘴上却道:“还不算蠢,知道见机行事,回去好好考吧,但你若是敢学于皋,我会让你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王贺再次叉手,“不敢,不敢,草民绝不敢对崔使君有贰心。”
  他知道崔延祚着重强调了“见机行事”四个字,第一是给他吃定心丸,第二则是让他找机会在考生中煽动情绪再行滋事。
  毕竟根据长公主的意思,他们这些考生即使是考完了,也是要被集中锁着,这件事没查清前,任何一个考生都不能擅自离开。
  大燕建国以来,世家和荀家的皇帝一直斗得如火如荼,只是明面上鲜有交锋罢了,先帝好不容易用科举取士在和世家的博弈中扳回一局,长公主自然不会轻易让却,故而即使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只能继续科举,不影响到旁的考生。
  好在闹出问题的时候,第一场帖经有不少人已经答得差不多了,后面两天如期进行杂文和时务策的考试,倒也没发生什么意外。
  戚照砚和于皋也就在狱中被关了两天。
  这个案子本来已经成为定局,下狱也没有查出来更多的细节,但问题却出在,戚照砚不肯写供状,也不肯在写好的供状上签字画押。
  荀远微在气头上,也选择将此事冷处理。
  春和看着荀远微阴沉着脸,思考着如何将尚书省发生的事情和她讲。
  倒是远微先察觉到,“不要为戚照砚求情,我也想相信他,我也给过他机会。”
  春和摇头,道:“是应试的学子联名上书,集中请愿,要处死戚郎中,以儆效尤。”
  她觑着远微的神色,“萧尚书请问您的意思。”
  第29章 坠长星 “谁记挂他了。”
  荀远微翻动劄子的手一停滞, 她没有给出旨意,春和便也在一边依照她的表情揣摩她的心思。
  而后春和瞧见她将手中那张才翻开的劄子合上放在一边,又遮掩似的从旁边的劄子堆里拿出另一本来, 蹙了蹙眉,语气中有几分不耐烦:“萧邃是做什么的, 这么些事情也处理不好, 要你来禀报我。”
  春和听着荀远微顾左右而言他, 侍立在一旁一时也不敢吭声。
  她知道长公主殿下那夜从尚书省回来生了好大的气,这几日虽然嘴上不说,但处理庶务的时候时常便走神了, 许多她刚报上去的事情也是转头就忘。
  过了会儿,春和才道:“萧尚书派来的人说, 那群士子被关在尚书省中喊着要处死戚郎中,搅扰地他们很难办公。”
  荀远微的目光没有从劄子上挪开, “李衡呢?叫他亲自去, 那么多禁卫军镇不住一群白衣书生。”
  “李将军去了, 那些士子高呼‘文死谏,武死战’,一个两个闹着要死谏,往禁卫军们的剑上撞,他们到底是朝廷的举人,李将军只能叫禁卫军们将刀剑收了, 也是没有了办法,才来禀报您的。”春和低垂着眉眼, 将尚书省来传话的人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了荀远微。
  荀远微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将湖笔搁在砚台边上, “取我的氅衣来, 我去尚书省瞧瞧,看看这些考生究竟要闹什么。”
  春和暗暗松了口气,“殿下还是记挂着戚郎中的。”
  荀远微系氅衣领子上的系带的动作一迟钝,“谁记挂他了。”
  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出了廷英殿,乘了步辇往尚书省去。
  短短几日,荀远微已经是第二次来尚书省了。
  穿过廊庑,便看见那群着着白袍的士子跪在院子里,正对着礼部的直房。
  相比于那夜被临时赶到院子里时的惊魂未定,这次这些人仿佛更加有恃无恐,他们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脊背却挺得很直。
  李衡守在廊庑口,见到远微,便拱手道:“见过殿下。”
  他声音不大,那群士子也没有听到。
  其中跪在最前头的那个士子振臂高呼:“还请诸公彻查此事,还我等一个公平!”
  其余的考生也跟着他喊。
  荀远微蹙了蹙眉,走到王贺身侧。
  他本还想继续喊那些不知已经喊了多少遍叫人耳朵能听出茧子的话,却先被一道颀长的黑影笼罩住了半边身子。
  王贺抬头看去,本想唤“使君”,到了嘴边又改成了“殿下。”
  这些士子纵使大多没有去过北疆,却也多多少少听过这位长公主殿下的名声,本来跟着王贺举起来的手臂也都审时度势地放了下来。
  荀远微俯视着他,森寒的视线逼地王贺不得不乖顺地低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王贺。”
  “王贺,”荀远微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那封联名的请愿书是你牵头写的?”
  王贺揣摩不清楚她的意思,便只能先应下。
  荀远微睨了他一眼,“文笔不错,”而后转身朝台阶上走去,从春和手中接过一卷卷得很整齐的宣纸,那是底下人给荀远微誊抄的王宽的贡举答卷,她在王宽面前晃了晃,说:“你贡举的骈赋和时务策我也看了,骈赋破题至精至当,文辞行云流水,结尾又带出了我大燕士子的豪气来,时务策说得也颇有几分自己的见地,属实不错,只是我点你一句,心思最好还是放在正经事上。”
  王贺不知荀远微这话是褒是贬,心中惶恐,只能保持沉默。
  但他总有一种,这位长公主已经洞悉了自己心中一切想法的感觉。
  萧邃本在直房中办公,听见荀远微来,也朝她叉手行礼。
  荀远微颔首,算是回应。
  荀远微站在台阶上,底下跪着的士子的神色都被她尽收眼底,“诸位能走到贡举这一步,也都是各州的佼佼者,如今跪在这里,又是要做什么?”
  学子们面面相觑,但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王贺。
  王贺抬头道:“殿下,我等苦读许多载,却不想碰见主考官泄题这样的事情,被迫中断答题,殿下明断,让我等无辜之人继续答题,但如今既已考完,敢问殿下何故将我等关在南省,十几个人挤在一间狭窄的直房里,也没有炭火供应,先帝既然以开科考试来取士,但我等这几日却只感受到了屈辱。”
  他这话说完,人群中也有人跟着应和:“我等只是无端受牵连,此事无定局,也应当责问大理寺关着的始作俑者,我等清名受累,实倍感冤屈。”
  他说完朝着荀远微稽首。
  这些学子大多是最书生意气的时候,经历了这样的事,稍作挑拨,情绪便全然被带动起来了,皆跟着朝荀远微拜了下去。
  远微没有说话。
  扪心自问,她其实还是不愿意相信戚照砚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将这些士子控制在尚书省内,也是在等大理寺能不能查出些别的线索,以防在这些士子中出现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