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但两方的建议落到彼此的眼里或是成了嗜杀成性,茹毛饮血;又或是成了妇人之仁,祸国殃民。
  双方各持己见,一连吵了两三天都没有个章程出来。
  直到第四天,以吕氏为首的“就地正法”派凭借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蛮横地作出决定,胡人青壮全部枭首,妇孺老幼驱逐出境。
  刘盈站在角楼上俯瞰栎阳城,从城门飞驰而出的特使从眼前一闪而过。看着渐渐变成一个黑点的特使,他的心中浮现出一抹古怪的情绪。
  是不赞同血腥的命令,也是不满此事从开始到结束竟无一人询问他的意见。
  难道我这个太子在他们的眼中就是个摆件?
  他终于明白老师为何会说这是一条十分难走的道路了。如果将议论国事比作参加宴席,那他则是连请帖都没收到又何谈上桌?
  不满和不甘化作了郁闷的叹息。
  “是在生舅父的气?”
  刘盈看向缓缓走来的刘婠。阿姊已经和记忆中的阿姊不一样了,她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更不会随便发表自己的意见。她如宗庙的牌位沉默地注视着一切。
  阿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对了,就是父皇告诉阿姊他决定把阿姊许配给赵王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说赵王是良配,但刘盈可不这么认为。那个张敖的岁数都能当阿姊的父亲了,而且张敖还有妾室和子嗣。阿姊嫁给他简直就是去过苦日子!
  我能为阿姊做些什么呢?作为太子不能帮阿姊推了她不喜欢的婚事,真是没用!
  “怎么露出这副表情了?”阿姊歪着头。
  刘盈苦着一张脸:“觉得自己很没用。”
  “怎么会这么想?”
  “我就像被人捏在手里的帅棋,虽然名气大,但归根结底还是被别人捏在手中。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像个傀儡一样。”
  刘婠:“那你甘心如此?”
  “当然不!”刘盈激动,“哪有人愿意一辈子受人摆布?”
  两人对视,忽然大笑起来。
  笑够后,刘婠眺望远方:“你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刘盈站在刘婠的身侧,看向那浩渺的天地:“对以震寇,当出击,威慑之。”
  刘婠挑眉:“看来老师回来以后又有一番大动静了。”
  刘盈笑了一下算是默认。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先争取一些人。”
  “阿姊有何见解?”
  “商山四皓、丞相、留侯,还有老师都是完全支持你的。我想老师出征结束后,你会有一群可靠的武将。但我建议你再争取一个人。”
  “谁?”
  “母亲。”
  这厢刘氏姐弟刚刚确定彼此的想法,成为可靠的盟友,那厢就出事了。
  “陛下被困白登山了!”
  “怎么回事?”
  “听说是因为陛下见冒顿只剩下老弱残兵,便想趁机将胡人赶回长城之外,却不想中了冒顿的诱敌之计。”冯解敢压低声音向阴嫚解释。
  阴嫚:“楚王没劝?”
  冯解敢扫了一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才继续说:“劝了。但公主也知道陛下的脾气,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而且能劝住陛下的人都不在,楚王又不善言辞,结果越劝越糟。最后陛下直接罢了楚王的帅权。”
  听到这阴嫚不禁纳闷,老刘什么时候这么固执己见了?这可不像他。
  冯解敢:“公主现在该怎么办?虽说在出征前心中就有准备,但陛下被困属实在意料之外。倘若陛下被俘,你我的辛苦恐怕前功尽弃。”
  阴嫚摩挲着剑柄,仔细斟酌后,回答:“按计划行事。”
  “公主?”冯解敢惊讶。
  阴嫚看向冯解敢说道:“胡人倾巢而动,就算你我放弃原本的计划赶赴战场也无法改变什么。相反,按计划进攻冒顿的后方可令其分心,如此楚王等人也有时间营救陛下。”
  “况且——”
  “况且什么?”
  阴嫚看向南面:“况且河南四郡收复的消息刚传出去没多久,陛下就被困住了,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冯解敢恍然大悟:“公主是说这有可能是陛下在为我们拖延时间。”
  “河南地水草丰美,是胡人重要的牧场。如今落入我等手中,冒顿怎么可能甘心?但他若是来派兵收回,对我们后续计划不利。”阴嫚勾起嘴角,“想来这是楚王再次抛饵。”
  冯解敢觉得有理,但他说道:“但楚王未免太冒险了,万一陛下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既然想要钓到大鱼就必须抛出足够的饵料。”阴嫚转过身看向冯解敢,“你我可不要辜负了陛下和楚王的信任。”
  阳光穿透了夜间升起的浓雾,一束束金光赫然出现在眼前。当一名士兵牵着驮马穿过阳光时,马背上的白光转瞬即逝。
  阴嫚不禁感叹了一句,幸好草原上的马多,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携带这些盔甲。
  待浓雾彻底消散后,随着冯解敢的一声高呼,这一支一千八百人的队伍向东方飞奔而去。
  对于卢绾来说,今日的奇袭绝对是他人生最紧张的一次。当年被项羽追得四处乱跑的时候,他的心跳都没这么快。
  若是在很早以前有人告诉他自己会跟胡人一起奇袭胡人,他肯定不信。联合出兵不是开展贸易,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可现在他确实在跟胡人合作,要一起断了冒顿的后路。
  胡人的战斗大多成狩猎模式,拼的就是战马的耐力。
  可惜东胡人的草场被夺,战马的品质也就比不上冒顿的。而这一点不足在战场上是致命的。
  开始有东胡人被追上,被杀死,坠落于马下。
  不行,距离太原,现在还不是出击的时候。
  听着东胡人的叫骂声,卢绾的手心冒出了冷汗,他知道如果不能把握好时机的话,就会使合纵会功亏一篑,他不但会给汉朝再招来一个难缠的对手,还会害死陛下的。
  突然,一匹棕色的战马驮着一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映入眼帘。
  那是左骨都侯!
  卢绾的心跳再一次加速,热血沸腾。他翻身上马,干净利落地下令:“冲!”
  一声令下,燕齐两国的骑兵从山坡俯冲,如大鹏展翅般将掉入陷阱的胡人包裹在其中。
  这下攻防交换,原本凶悍的左骨都侯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什么?”留守在草原上的左大都尉猛地站了起来,“不就是去镇压东胡的奴隶吗?怎么就被人困住了?”
  传信人说道:“原本左骨都侯已经快要抓住那个东胡的生乱者了,可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另一股人马。”
  “他们包围了我们,像猎杀狼群那样猎杀我们。要不是小人发现了一个出口,跑了出来,只怕无人知道那群奴隶背后还有人撑腰!”
  “你可知道那路人马是什么来路?”左大都尉询问。
  传信人冥思苦想许久,说道:“听其口音似乎是中原人。”
  “中原人?”左大都尉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缘由,“好啊,我说他们哪来的胆子违抗左贤王的命令,原来是跟中原人勾搭上了。”
  “还请左大都尉救救左骨都侯。”传信人恳求。
  “一两千人马而已,慌什么。”左大都尉看了眼手下安排,“你速去调兵营救左骨都侯。”
  “多谢左大都尉出手相助!”
  左大都尉笑了一下:“希望你们左骨都侯能给得起我想要的东西。”
  “您救了左骨都侯,我部自然要报答。”
  左骨都侯是左贤王的辅政大臣,其占据的草场仅次于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现在他落了,自然要不趁此机会分得草场。
  若是他能借此机会在左贤王面前好好展示一番,说不定我就是下一个骨都侯了。
  可惜这些美好的愿望在尖叫声中幻灭了——只见一杆染着血的长槊冲进大帐,当着他的面刺穿了传信人的胸膛。
  他猛地抬起头,一个全身裹着铁甲的怪物出现在眼前。阳光落在那铁皮上散发瘆人的白光。
  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那古老传说中的恶神。刀枪不入,嗜血残暴,没有任何人能够从祂的眼前逃走。
  利刃割开了血肉,尖锐的疼痛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在死亡的前一秒,他听到了中原人的声音。他瞪大眼睛,为什么中原人能驱使草原的恶神?
  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蒙昭并不明白这个胡人为什么在临死前突然睁大眼睛,但他也不关心,在取下了胡人头领的人头后就离开大帐。外面的战事也已经平息,现在正在阏氏侯的指挥下收尾。
  程七见他拿下了胡人头领的人头,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不错,这几天咱们奇袭好几个部落,你也拿了不少头领的人头,将来肯定会被陛下封一个大官的。”
  蒙昭对于做官没什么兴趣,他来这里也只是为了完成蒙家人的使命。蒙氏驻扎边塞百年,与胡人斗争护卫边疆早就成了他们一家人的使命。虽然遭遇波折,但他终究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