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此刻的夜临渊,已深入敌阵很远。他领了一千火铳队和三千骑兵,一路追击败退的西军。他猜测,沈醉多半在其中,因为他绝不会放过与自己对决的机会。
  虽然他也清楚,继续追击下去,很可能会跟对方的援军狭路相逢,但他想到沈醉高高在上揭示苏纭卿身份的神情,以及苏纭卿当时无助又委屈的样子,便觉得心痛不已。
  他不用去想苏纭卿为什么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因为事实其实很明显:有什么会令一个原本是一国皇子的人彻底抛下家国、沦为与世隔绝幽居山间的一名画师?
  除了他命犯紫薇的命格,不可能是别的什么。
  一定是苏纭卿的命格导致他的父兄家人嫌恶他、抛弃他的。
  他越想越觉得心痛,从而又将这些种种与二人初遇时的情形连接起来了。二人相爱伊始,苏纭卿便对夜临渊依恋不已,身心满满的都是他,最恐惧的就是他消失不见,这正是源自于幼年被嫌弃厌恶的经历造成的安全感缺乏。
  所以当初在樱苑,明明自己笨拙不堪不知道该如何追求,他还是轻易的对自己情根深种;
  所以在自己离去之后,他不顾一切宁可失去一只手也要进京来找人;
  所以他为了能见到自己,哪怕是选择画春画这么笨、这么危险的方法,也要想方设法进宫;
  所以他发现自己忘了他,才遭受那么大的打击,一觉醒来记忆出现了偏差。
  ——他要怎么接受这一切、接受自己唯一爱的人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的事实?!
  夜临渊被某种难以控制的愤怒和心痛主宰着,不断的挥剑、开枪,将一名又一名朔国士兵踩至脚下。他要尽快逮住沈醉,好好的问一问他,当初朔国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的卿卿,害他流离失所、一颗心千疮百孔。
  他更恨自己也是那个令苏纭卿伤痕累累的人。
  他杀得几乎入了定,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礼朝的士兵已在急剧减少,而朔国的抵挡依然井井有条。
  “……”夜临渊并不是到了此刻才察觉不对,但他一直被那股志在必得的信念推动着,其实是停不下来。
  他到此刻才明白自己有多重视苏纭卿、多爱他,甚至为他有些丧失冷静的判断。
  但他毕竟还是个胸中有雄才伟略的君王,立刻下令整收人马,清点人数,并查看周围的战况。
  “圣上,”骑兵队队长来禀报,“我们已经离开我朝阵地很远,目前火铳队加上骑兵队不到三千人马,前后方都只有朔国的军队。我们……似乎是被包围了!”
  “不要慌张。”夜临渊虽然知道情势危机,却依然镇定如初,“把人马都集中起来,保护好火铳队,时刻准备防御反击。”
  他思忖着,盛皓元和苏纭卿去探援军,应该已经有所结果,接下来无论如何都应该会带人来增援。现在的情况,只要朔国的援军还没到,就有突围的希望。
  夜临渊将手中的剑用力一振,鲜红的血液被振飞洒落,带起一股强烈的血腥杀气。
  “天命……”他傲然侧眸凝望半空的夕阳,“朕偏不信,朕今日便打破它看看!”
  沈醉和魏无忧将夜临渊引到足够深的后方,便开始了包围反击。沈醉依然一身银甲,兴奋的跨上他俊美的白马,急不可待的准备去给夜临渊致命一击。
  “醉儿,你等等。”魏无忧含笑看了一眼心上人志在必得的样子,“援军还未到,现在去捉夜临渊,怕是讨不了好。”
  “我先去跟他玩玩!”沈醉将手中的火铳擦得程亮,一脸跃跃欲试。
  “不行,”魏无忧一手捞了他腰,将他抱过来,“我不允许。要是磕着碰着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沈醉脸一红,语气倒是放缓了些:“援军马上就到了,怕什么……”
  魏无忧闪动锐利的眸子,若有所思:“但却还没到,所以才奇怪。醉儿,你再等等,我已经派人去打探援军的消息了。”
  沈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名传令兵已经急速奔来:“报——”
  “何事如此惊慌?”沈醉不满的“啧”了一声。
  传令兵道:“二殿下,咱们的援军在东北处与礼朝的援军狭路相逢了,现在正在激战中边战边退!”
  沈醉秀长的眉皱紧了,与此同时眸子又闪烁一丝兴奋。
  “有意思……”他手中的火铳映出他面颊的一抹艳色来,伴随着高昂的斗志。
  魏无忧只消看一眼他的神色,便知道他的打算,不经意的暗笑了一笑。
  “魏无忧,我现在要去瓮中捉鳖逮住夜临渊!”沈醉朗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魏无忧淡声道:“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你不和我一起去?”沈醉恼羞成怒,“你……该不会是想趁机逃走吧?!”
  “醉儿,”魏无忧捏了他手腕,将他用力拉到跟前,“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事到如今,你还怀疑我?”
  “……”沈醉没说话,他确实不能百分百相信魏无忧,但也确实身体力行的感受到他的情意。
  魏无忧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乖,你先去,我很快就来。”边说边伸出舌尖在他耳垂上暧昧的舔了一舔。
  “!”沈醉满脸通红的躲开,又被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吻住了唇。
  魏无忧按着他亲了个痛痛快快,直到他呼吸困难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他,一双热烈似火的眸子牢牢锁死他:
  “我没有你便不行的,你怕什么?”
  “知……知道了……”沈醉满脸陀红,说话也结巴了。他不管在其他人面对多么傲慢无礼,只要一落到魏无忧手里,每次都被降服得妥妥帖帖。
  他恼火又羞赧的推开魏无忧,上马离去。魏无忧注视着他远去的身影,唇边露出笑意。
  到沈醉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一名暗卫模样的侍卫静默无声的摸至他身边:“侯爷。”
  “情况如何了?”魏无忧懒懒发问。
  侍卫道:“属下已打探清楚,沈朗已经病亡,但大皇子封锁了消息,不许任何人将消息传到战场,还秘密下令命援军撤退。”
  魏无忧阴阴笑了。
  “行刺、打仗、这些吃苦的事就让醉儿来做,而他就想远远坐在王都坐享其成么?”他嗓音看似轻描淡写,却带了股说不出的寒意,“最后还想来个釜底抽薪,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不错。”
  侍卫道:“二殿下恐怕是要失势了,侯爷,咱们撤?”
  魏无忧瞥了他一眼,眸中寒气顿生。
  侍卫被他可怕的眼神骇住,不敢再吱声。
  魏无忧自嘲的轻笑了声,又道:“换作是从前,不用你说,我早撤了。但如今……”
  他顿了一顿,好似有些无奈,但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柔情:“我怕是撤不了了。”
  侍卫不明所以,不敢接话。
  “你去把召唤阵启动,”魏无忧已收起了暧昧揶揄,语气十分严肃,“大皇子想要窃取他人果实,登基称王,我偏偏看不惯,偏偏不要他如意!这一次,朔国的新王人选,要由我来推波助澜择出!”
  他边说已经将火铳和佩剑都准备妥当,骑上了他那匹高大黑马。
  侍卫答了个“是”字便匆匆退下,隐约听到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比起礼朝的宁远侯,果然还是当朔国王的夫君更有意思……”
  苏纭卿和孔雀、独孤鸿赶到战场时,夜临渊带的人马已被朔国军队团团围住,战况十分惨烈。还剩不到一千人的礼朝将士被逼至绝境,尽可能的聚拢在一起负隅顽抗。然而,火铳队已经死伤大半,并且到了快弹尽粮绝的时候;骑兵在面对盾兵的包围时,也倍感乏力。
  礼朝的士兵们还在奋起抵抗,完全是因为夜临渊有条不紊的指挥和迎敌。虽然是以少战多,但军心依然稳定。
  苏纭卿远远的望去,见包围圈中礼朝的主帅旗依然挺拔,便知道夜临渊还暂时无碍,不禁长长舒了口气。
  孔雀毫不犹豫,立刻领兵从背后包抄,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力图冲破一道防线进去接应。苏纭卿和受伤的独孤鸿坐在车里,相对比较安全。但苏纭卿焦急万分,数次妄图下车奔过去,但都被独孤鸿拉住。
  独孤鸿冲他摇头,示意他不可冲动行事。
  苏纭卿想了又想,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冲动。他是来活着见夜临渊的,不该让自己白白丧命只剩尸体。
  他凝神思索了一番,最终在战车中铺开纸笔,开始画下一幕幕壮烈的场景。
  夜临渊在为自己拼命,自己怎能坐着什么事也不干?
  自己不懂作战,那至少这一刻,身为画师、并且是《万里江山图》的主笔画师,应该履行自己的天职,记录下这历史性的时刻。
  苏纭卿在高度集中精力的情况下,作画速度是非常快的。一盏茶的工夫,他已经勾勒出了好几幅声势宏大的画作。独孤鸿在一旁守着他,防止他被流弹、乱箭等所伤——他一向都是这样默默护着苏纭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