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俞蓉也爬去榻上翻自己的枕头:“我攒的不多,只有两粒银豆子,七娘你拿着,要好好地呀!”
  张格被她们搞得红了眼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紧紧攥着许姑姑的手不舍得放开。
  明明她不是原主,明明她们只是才见面不到半个时辰的陌生人。可偏偏就是她们,理解她的处境,一心一意想要帮助她,安抚着她满心的无措和惶恐。
  屋内气氛温存,几人正要再说会体己话,内侍省和宫正司的人却已经到了门外。许姑姑连忙擦擦眼泪,带着张格迎出去。
  “陈公公,季宫正。”
  张格看向许姑姑行礼的方向,一个样貌中平、面白无须,气质颇为斯文的中年男子,一个年约四十,面目十分严肃的中年妇人。
  她想了想,对上了号——这两个好像是内侍省和宫正司的主官。
  内侍省,皇帝的近侍机构,主管宫廷内部事务,其下属的掖庭局则主管掖庭宫的一切事宜。内侍省主官,内侍监陈士良,从三品。
  宫正司,掌六局二十四司的戒令谪罚,主官‘宫正’为正五品宫官。
  简而言之,宫正司是宫女们的‘现官’,内侍省则是宫女居住的掖庭宫的‘现管’。反正不管是哪个,压许姑姑这个八品都不到的女史,都是轻而易举。
  张格不愿给姑姑惹麻烦,便要学着许姑姑的样子行礼,谁知却被陈士良开口拦住了:“哎哟这可使不得!还不快扶起来?”
  张格:“……”这个味儿好正。
  陈士良一开口,身后跟着的小宦官立即便要上前围住张格,许姑姑眼见不对,赶紧悄悄拉了张格一把:“公公莫怪,她小孩子不懂事,见公公威严,这才一时失了身份。”
  张格也意识到什么,赶紧站直了身子。
  陈士良像是这才看到许姑姑一样,左眉微微一挑,许姑姑会意,恭敬地上前自我介绍:“奴婢许如意,是尚宫局女史,张格的教养姑姑。”
  陈士良眼皮都没眨,理理袖子淡淡道:“掌嘴。”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陈士良莫名其妙地看向许如意,好像在奇怪她怎么还不动手:“堂堂正一品亲王妃的名讳,也轮得到你一个女史随便称呼?季宫正,怎么你们六尚就是这样教导女官的?这等以下犯上的贱婢,也配做教养姑姑?”
  季宫正不过五品官,哪敢得罪陈士良,赶紧上前跪下请罪,还给许如意使了个眼色——内侍省都是郑贵妃的人,皇后一去,这明显就是来给七娘和六尚下马威的,打就打吧。若是一顿巴掌就能将事情糊弄过去,也值了。
  许如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内侍省与六尚各为其主,争权久矣,现如今皇后惨败,内侍省自然是要立威的。不过一点皮肉之苦,忍了吧!
  却不想,许如意刚要咬牙打下去,手臂却被另一双手牢牢攥住了。
  “慢着。”
  第2章
  出嫁 红白喜事,殊途同归。
  张格攥着许如意的手从她身后转出来,上前两步停在陈士良对面。
  许如意最清楚她的脾气,这模样一看就是要发飙啊,吓得她赶紧悄悄掐张格后背:快住嘴,这事你可万万不能掺和!
  但张格初来乍到,哪知道这中间许多事情,她只知道许姑姑对自己有恩,对原身来说,更是如亲娘一般。她既受许姑姑恩惠,又受原身因果,叫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许姑姑掌嘴?
  别说她不知内情,她就是知道也忍不了!
  陈士良对张格的举动略感意外,挑眉道:“不知幽王妃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张格冷道:“只是想请教公公,方才听公公说我如今已是正一品亲王妃,此话当真?”
  陈士良不知她的意图,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个小官婢问到脸上,已令他心头十分不悦,沉着脸道:“圣旨岂是儿戏?还请王妃自矜身份,不要妄言。”
  一个罪籍奴婢,还真以为自己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真是给你脸了!
  张格才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单刀直入道:“既如此,我不曾任过宫官,不通宫中官阶礼数,还请公公指点。若三品宫官便可随意掌掴一品王妃的教养女史,不知我这一品王妃若想赐罚,又可掌掴几品宫官?”
  !!!
  许如意简直要被她吓疯了!再看周围众多宫婢宦官,面上也都露出惊骇之色。
  内侍监是真正的后宫奴婢第一人,说他是掌控后宫官奴婢生死的土皇帝真是毫不夸张。连六尚之首的徐尚宫,在陈士良面前也要执下官礼,以往借皇后之势,才勉强跟他斗个旗鼓相当。
  而张格这话,简直就是明着威胁陈士良‘你要是敢打我的教养姑姑,我就敢当着众人的面扇你’,在掖庭众人眼里这根本是不要命了啊!
  你虽成了一品王妃,可你没权没势没依仗,你凭什么呀?!
  凭什么?
  张格心道,她现在除了薄命一条哪还有什么凭仗,现在这坑爹的状况想活命,也只能拿命来赌一赌了,至于赌什么……她就赌,陈士良现在一定不敢和她,或者说和‘幽王妃’正面敌对,彻底撕破脸皮!
  她不清楚内侍省在废太子一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听许姑姑方才所言,幽王被废重病,皇帝盛怒之下竟还不得不下旨给他冲喜,可见至少明面上,这父子之间还扯着一层薄薄的遮羞布。皇帝还不能直接取了幽王的性命,甚至不愿幽王之死与自己有任何一点联系。
  至于幽王这边到底有什么底牌让皇帝如此顾忌,张格不清楚。但史书上无非那几样,要么是母家军功、士族清流,要么是物议民心、史官之笔。
  不管是什么吧,只要皇帝有顾忌,哪怕这顾忌再微小,放大到下面人的心里都会变成汹涌波涛。
  所以,她一定可以借势!
  她不信连皇帝都要谨慎回避的黑锅,陈士良一个三品宦官敢揽过来。就算他身后倚仗的人权力再大,难道还能大过皇帝?若真是如此,死的就不会是皇后和幽王了。
  张格话说完后便紧紧盯着陈士良的表情,果然见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立刻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正要乘胜追击,却没想到身后的许如意突然冲上前跪倒在地,‘啪’‘啪’两下,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
  “奴婢有罪,言行不谨失了王妃的脸面,公公罚得对,公公您大人有大量,求公公饶了奴婢吧!”
  “姑姑!”张格简直不能理解。
  许如意赶紧转身又给张格磕了一个头:“也请王妃息怒,奴婢贱命一条,实不配叫王妃动气,奴婢自知有罪,愿自请罚俸三年,还请王妃成全。”
  周围的宫人不自觉倒抽一口冷气,罚俸三年,真狠啊!
  要知道低阶宫官和宫人根本没什么额外的收入,微薄的俸禄几乎已经是她们全部的经济来源。三年无俸,虽然吃喝短不了,日子却根本没法过了。
  许如意的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弯折的脊梁骨凸起在单薄的宫装上,隐隐颤抖。她就这样卑微、祈求地跪伏在张格面前,将张格彻底哽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季宫正很有眼色,连忙附和道:“公公,都是下官教导无方,回头便罚她去暴室做苦役,以儆效尤!还请公公息怒。”
  周围的小宫女们也纷纷跪倒在地:“公公息怒!”
  陈士良见那张七娘垂着头不敢说话了,心里顿时熨帖不少,而且张格猜对了,他确实心有顾忌。
  ——陈士良这次亲自过来掖庭,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在贵妃发话前震住六尚,好讨贵妃欢心。能趁机吓住‘幽王妃’来个杀鸡儆猴当然更好。只是陈士良万万没想到这鸡竟是个不要命的硬茬子,不但没被吓住,反倒不管不顾想要闹大,这就叫陈士良有些心惊了。
  幽王乃是原配嫡长,废太子和先皇后的事,陛下尚且讳莫如深,处事颇多顾忌,更别提郑贵妃了。现在这情形,其他人都可以与幽王起冲突,唯有郑贵妃的人绝对不行。换句话说,幽王夫妇就是死,也必须死得和贵妃毫无干系!
  所以陈士良眼见不妥,不过一瞬就顺着台阶下来了,他意味深长道:“既然季宫正都这么说了,本公公这次就给你个面子。不过以后这教养姑姑还是该挑些谨言恭慎的人,免得教坏了底下人,纵的一个个不知深浅、无法无天的。”
  “是是是,公公教训得是。”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
  许如意默默起身退到张格身后,张格没有看她,只兀自垂头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陈士良也没有再找她的麻烦,而是转头说起迎幽王妃起驾前另一件要办的正事——也是他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
  “据掖庭局回奏,尚膳局官婢楚磬昨日殴伤幽王妃,致王妃昏迷不醒。楚氏以下犯上,伤及贵人凤体,罪属大逆,该当死罪!”
  张格猛地抬头,只见陈士良身后迅速闪出几名宦官,手拿长条刑凳、碗口粗的刑杖,还有两个宦官押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娇俏少女,说话间就要将人往刑凳上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