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啊——!”
  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尖叫,燕庭霜踉跄着向后跌坐下去,口中竟已溢出鲜血,浑身颤抖地抓住问天剑尊的袖子,拼命往他身后躲。
  “师尊……师尊救我!”
  那童子眼中似乎浮现出不明显的嘲笑,将腕一转,已将伞收进乾坤袋。
  混元乾坤伞的幻境只针对考验者一人,在场的其他人看来,便是那伞刚刚撑在燕庭霜头顶,他便已经丢人现眼地败下阵来。
  就连金霞真人,都流露出些似笑非笑。
  方才确实没看错,问天剑尊这小弟子,比看起来还没经过事……怕是一次都没有直面过真正的魔气,也不知那一身修为是怎么来的。
  修行之人,天职便是除魔卫道,这样温室中娇养出的二世祖,真是可惜了那一身天纵之才的根骨。
  商卿月眼中却闪过心疼,他素来疼爱燕庭霜,哪舍得小弟子受这样的磋磨,雪白的大袖当下一笼,也再顾不得端架子,将人护在怀里,轻轻顺着他的后背。
  “真人这法器,当真厉害。”
  见问天剑尊脸上似是隐隐有些愠意,两个道童对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了。
  金霞真人遥遥点点那道童的额头,笑骂道:“清风,瞧你。”
  道童吐吐舌头:“弟子唐突了,还当昆仑道宗傲立雪山之巅,门下弟子心性坚如冰雪,都与那位‘小师兄’一样呢。”
  李清鹤一直端坐一旁,听了这话,面上突然有些僵硬。
  那幻境带来的威压说去也快,燕庭霜藏在师尊怀里,终于喘过口气,双手却在广袖中紧握成拳,牙根都要咬出血来。
  这金霞真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与师尊境界相仿的尊者,甚至由于剑修的特殊性,真打起来,主修符阵的金霞定然不是师尊的对手。
  他凭什么这么对待自己!
  燕庭霜越想越不忿,他如今尚未结成金丹不假,可商卿月不但是他的师尊,还是他的……爱人,他们不日即将结为道侣,金霞真人如此羞辱他,就不怕得罪了师尊吗?
  在场的人却像是已经忘了他,那清风道童笑嘻嘻地去看李清鹤:
  “清鹤师兄,师尊这次来,就巴望着寻到那位早在门中留好了位置的‘小师兄’呢,昆仑是你的地盘,当年的信物也是在你手里,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当着商卿月和燕庭霜的面,他们给李清鹤留了面子,没有明言:
  李清鹤正式拜入不弃山之后,金霞真人提起初次见面的事,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当时金霞游历重伤之际,急不可待给出信物,只待伤好后便急吼吼跑来要收的天才徒弟,竟然不是收回山门的这一个。
  不过金霞真人历来广开山门,一个李清鹤,收了也就收了,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惊才绝艳的准徒儿,人都没收到,便擅自在门下给定了序,不弃山金霞峰上,二代弟子们都听说过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师兄”。
  只是五年前,昆仑道宗刚好出了事,李清鹤遭逢大变,似乎受了刺激,神魂有损,很长时间内都迷迷糊糊的,丢失了一段记忆,怎么都想不起,那个原本该拿着信物的究竟是谁。
  金霞真人耐着性子,拜托师姐丹鼎真人用心为李清鹤治了五年,试图找出眼馋了许久的好徒儿。
  李清鹤避开清风的视线,深吸一口气,突然跪了下来。
  “师尊恕罪,弟子知您惜才,因此尚未敢明言,那位、那位道友纵然天资绝艳,却心境不稳,当年您回山后不久,他便竟走火入魔,犯下了与魔族勾结的大错,其罪……罄竹难书。”
  金霞真人一愣。
  他身后两位童子也都呆住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个道童一脸怒色,冲口而出:“这不可能!”
  第13章
  金霞真人抬手,阻止了那童子,表情却也有些严肃起来:“清鹤,这话可不能乱说。”
  他至今都记得那位道友小小年纪,身上凛然明湛的剑意,若是任何心有旁骛之人,都断然不会有那样剑锋般的一往无前。
  李清鹤咬唇:“师尊,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像在那之前,他也断然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恨毒了燕拂衣。
  怎么会有那样一个人,做下人人得而诛之的错事,却从无半点愧悔之心。
  当年的事情之后,他怎么敢仍留在昆仑,做着阴谋夺来的首座弟子之位,以权谋私,继续走他道貌岸然的剑道。
  这次,算他逃得快。
  破坏了兄长复活的机会,又一次闯下大祸,连问天师叔都不再护着他,天下之大,活该他无处可去。
  李清鹤定定神,说出斟酌多时的话:“师尊也明白,越是先天的奇才,在修炼中受到的诱惑便越多,一时心境不稳,贪欲作祟,行差踏错,也是有的。”
  金霞真人身后的童子上前一步,横眉立目:“李清鹤,你说得好轻巧,到如今你也都还未闯过混元乾坤伞第三层,当日收服伞妖,却是他将我从那千重幻境中救了出来!”
  “清来。”
  金霞真人再次抬手,清风也帮着阻住了过于激动的同门。
  旁边的商卿月眼神微微一动。
  修真界中都听说过那把混元乾坤伞的大名,是金霞真人几年前游历中收服的天阶法器,其中幻境共九层,有淬炼神魂、稳固道心之效。
  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
  金霞真人认真地看着李清鹤:“你入我门中,想来听说过当年的事,若说那人心怀恶意,我定不相信。清鹤,你只需将他找来,是非黑白,我们自会分辨。”
  李清鹤心下一紧。
  金霞果然没那么好糊弄……燕拂衣究竟何德何能,竟还有这手蛊惑人心的招数。
  他甫一拜入金霞真人门下,才知道阴差阳错,自己是鸠占了鹊巢。
  后来经过丹鼎真人诊治,当年丢掉的记忆多少恢复了一部分,慢慢也能想起身上的信物从何而来,可燕拂衣那个狼心狗肺的怪物,他凭什么得到如此机缘!
  李清鹤咬咬牙:“可那人自知罪孽深重,已叛出师门,不知所踪了。”
  话说到这里,商卿月与燕庭霜也都听出些门道。
  燕庭霜自从强夺了燕拂衣的根骨,本就有些心虚,此时见燕拂衣竟像是与不弃山都有些渊源,不由更心惊胆战,一时间都不再想上赶着挤进秘境试炼,只愿金霞真人没从自己身上察觉到端倪。
  金霞真人怔住,总笑眯眯的慈祥神色不见了。
  “李清鹤,你既知道这些事,又知我寻他多年,为何不早说。”
  “师尊!”李清鹤一个头叩下去,“弟子知错,弟子只是不愿您伤心。”
  “不愿我伤心?”金霞真人怒道:“我不知你们昆仑发生过何事,但若我早些知道,或许还来得及补救……你既拿过他的信物,定曾与他十分亲近,竟忍心如此看着故人万劫不复。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告诉我,究竟是源于嫉妒,还是贪欲!”
  强大的尊者气场翻涌,声量在盛怒之下如同洪钟,境界较低的清风、清来都显露出一丝吃力,李清鹤周身一颤,深深埋下头去,一个字都不敢说。
  “真人。”
  商卿月大袖一摆,清冷无波的声音响起,将云之巅几近凝固的气场敲出一条缝。
  “昆仑法宗内务,不敢烦劳不弃山费心。”
  两个同样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脸殿外云空中都隐隐呈现出巨大的一柄利剑、一支朱笔,两相对峙,竟压出了风雨之意。
  到底是在昆仑,金霞真人收了气场,拂袖而起。
  “问天君,”金霞站着低头,看向问天剑尊冰冷无波的脸,声中流出一分悲意,“昆仑的事,我确无权置喙,只是实在不忍天纵之才不明不白地陨逝,那于修真界而言,都是损失。”
  商卿月冷然:“心术不正,劣骨难除,算不得损失。”
  金霞真人闭了闭眼。
  “我师尊他老人家曾说,目犹不可信,心犹不足恃*。即使以你我的境界,所见所思也并非全无谬处,所言所行却可将日月倾覆,只怕一时之失,悔之晚矣。”
  言罢,并不再管商卿月的表情,带着两个犹自愤愤不平的童子,转身离去。
  问天剑尊眉心轻轻蹙起,金霞的话就像一根刺,在他冰雪无瑕的灵台上戳出幽深的小孔。
  后悔?
  深厚的法力蒸腾而起,微小的破绽被轻而易举地抹去,剑尊眼底再次冰封起天衣无缝的霜雪。
  剑之一道,刚直如劲松修竹,一往无前,从不后悔。
  出得殿门,远眺雪山流云,金霞真人一声长叹。
  清来拧着眉,惴惴地问:“师尊,小师兄的事,您当真不管了吗?”
  清风一拍他背:“怎么可能,师尊都垂涎……不是,师尊是那样的人吗!”
  清来被逗得笑了一下,眉头还是解不开。
  “昆仑的人好怪,像是对小师兄的事讳莫如深……近年也没听说哪位大宗门的青年才俊入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