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封澄:“?”
  这超乎寻常的寂静无比刻意,显然是人为的,赵负雪端然坐在一边,甚至连呼吸的动静都不太明显,好像是坐了一座雕塑似的。
  封澄好笑地去戳他:“劳驾,赵公子,你不用呼吸的吗?”
  赵负雪冷哼一声,闭目不言。
  封澄又戳了戳他:“哎,在山上还好好的,怎么一上车就翻脸了?赵公子?赵公子?赏个脸,我很尴尬的。”
  兴许是被她戳得烦了,赵负雪终于缓缓地掀起了眼皮:“和你很熟吗?”
  封澄:“……”
  封澄:“不熟,很不熟,好吧,是我冒犯了,赵公子。”
  说着她便乖乖地退回原位,不料赵负雪猛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往后退的封澄,封澄一惊,转头看着他,瞳孔剧烈颤抖。
  赵
  负雪的脸色隐隐有几分红,这在他这位失血过多的有伤青年身上可谓是少见,他攥着封澄的手,力度大得不容忽视,封澄悄悄往外抽了抽,没抽动。
  半晌,他才隐忍道:“你收那俩破烂做什么。”
  ……破烂。
  封澄无言片刻,道:“陈风起是我……是我朋友,他为我送别选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收?”
  朋友?赵负雪更气了:“那老头都有快一百岁了,还在这里唧唧歪歪地和小姑娘交朋友!他那种连徒儿都不放过的畜生……你不杀他我便觉得奇怪了,怎还收了他的东西!这种贴身之物,是他这个朋友能送的吗?他交个屁!”
  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封澄无语地瞥了赵负雪一眼,脱口而出道:“指环就是贴身之物了?那我给你包扎的布条算什么?”
  这东西还是她给赵负雪剪外裳时发现的,剪出来一抖,抖出两块布条来,洗净了,妥善叠好了,封澄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就是她撕下来给赵负雪包扎的布条。
  赵负雪脸腾地一红,猛地抽开手,终于闭嘴了。
  说出来,封澄才觉得这句话是不是过分亲昵了些,她又尴尬地找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负雪的脸色更古怪了,他转过头去,一路上仿佛闭了嘴的蚌,任凭她一路上再怎么折腾,他也绝不多吭一声了。
  封澄对赵负雪这个莫名其妙说来就来的脾气大为拜服。
  京城路远,赵负雪又有伤,不能御剑而行,二人紧赶慢赶,走走停停,竟然走了半月有余。
  封澄在某一个清晨,习惯地拿起赵负雪早已备好的热毛巾,又梦游似的走到了赵负雪备好早饭的桌子旁时,才猛然发觉,她似乎已经习惯和赵负雪一同出入了。
  一想到这里,她当即面露复杂。之色,一边痛心于小小师尊年纪轻轻就被她折腾,一边又对桌上热气腾腾的食物大快朵颐。
  “吃慢点,没人和你抢,”赵负雪洗了手落座,先夹了一只烧卖递给她,“这几日古安那边的消息传来了。”
  封澄把口中食物吞下,点了点头:“陈家没落了,查的查,杀的杀,陈氏山庄只剩一座荒山,还有几个担不了事的修士……陈风起还活着。”
  还有就是:
  “阿环血书被公之于众,天下大哗。”
  二人沉默。
  封澄道:“这样挺好的。”
  片刻,赵负雪才道:“挺好的。”
  顿了顿,他又道:“不说这些,已经进了洛都,你要不要去天机院看一看?”
  说来说去还是天机院,封澄哑然失笑,她把赵负雪夹来的烧卖咬开吃了,半晌,才道:“行啊,来都来了。”
  天机院与赵府,分别居于洛京的一南一北,封澄与赵负雪来到天机院时,正巧是人少的时候。
  二人顺着院墙走,忽然间,远远处有一声吵嚷道:“再让老子上这个劳什子的学,老子就死给你们看!”
  随后便是一阵拖拖拉拉,踢踢打打声。
  年轻的小孩儿,逃学实在太正常了,封澄逃学逃得出花儿,天机院这个院墙,她走得比正门还多。
  正好笑时,赵负雪道:“回去要和先生知会一声,加高院墙了。”
  封澄悚然一惊道:“赵公子,做人可不能这么不厚道,你自己结业倒是潇洒了,不要给后面的师弟师妹们添堵啊。”
  她心中腹诽,在她修学那几年,天机院的院墙倒是不高,但是不知是哪个缺德带冒烟儿的前辈,在墙顶上贴了一溜儿的符,翻了就引雷,险些把她就地轰死。
  赵负雪正色道:“哪儿的话,我从不逃学。”
  封澄:“……”
  封澄干巴巴道:“挺好,赵公子省心。”
  不料赵负雪瞄了她一眼:“逃学不好。”
  封澄把手往身后一背,笑眯眯道:“说晚了,赵公子,我早就结业了,”说着,她又努努嘴,“不过我虽逃,但从不逃得如此鬼哭狼嚎,我也不给人添麻烦,谁也不必来抓我——反正都抓不到。”
  赵负雪:“……”
  还挺骄傲。
  赵负雪正待说什么,却听那鬼哭狼嚎的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一少年踩着砖瓦便翻下来,身后一连串的尾巴道:“崔师弟,你不要跑了,不过是个结业考核,有什么可怕的!”
  那崔师弟怒吼道:“换你你不跑啊!给我监考的是姓赵的狠女人!她非得扒了我一层皮不可!”
  姓赵?
  封澄笑吟吟地道:“京城姓赵的天机师,是不是都和你们家沾亲带故?”
  赵负雪扶额:“惯例来说,赵家代代都要送一个天机师来天机院坐镇,这一代应当是我祖母的大徒,名唤赵年,是为符修,如今宫中护国大阵,便是她率众布下的。”
  原来如此,封澄点了点头。
  按理来说,这出逃学闹剧本该到此为之,不料那崔师弟恰巧飞掠到封澄头上这处院墙,脚下不知怎地一滑,竟直直向封澄面前栽下去!
  封澄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捞,这崔师弟仿佛投怀送抱一般,竟被封澄接了个正着!
  少年落入封澄怀中的瞬间,赵负雪的脸色突然如染缸般精彩。
  封澄惊魂未定地将人放下来,那崔师弟也傻了,逃也不逃了,骂也不骂了,仿佛一粒钉子一般站在原地,讷讷道:“多,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救命。”
  细细一看,这师弟倒是眉清目秀,封澄摆摆手道:“无事。”
  那崔师弟挠了挠头,正待说什么,忽觉背后一凉,他目光缓缓地向左偏移,落在了封澄身后,散发着丝丝寒意的赵负雪身上。
  他当即呆若木鸡:“赵,赵师兄!”
  赵负雪森然道:“公然逃课,辱骂师长,还差点砸伤了过路人,我倒要看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崔霁的寒毛根根炸起。
  封澄常年都是逃学的那个人,没曾想时至今日,竟成了为虎作伥的角色,她惆怅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少年肩膀道:“去跪礼室之前,少喝点水。”
  第31章 跪下(前世
  封澄跪礼室,经验颇足,此事可追溯到十七年后。
  也就是她刚拜入赵负雪门下之时。
  “那便是姜徵?”
  “她姨母是皇后,她又不是皇后,区区入学,怎么搞得这么大阵仗!”
  “嘘,现下世人只知皇后,不知皇帝,那姜皇后手握大权,又视这侄女儿为眼珠子,你这么说,不要命啦!”
  “啧……先是赵先生莫名其妙收了个关门弟子,现在又是姜皇后的侄女堵门入学,我看着天机院,早晚要完。”
  天机院生徒,自选拔开始,便都是出类拔萃的年轻修士,这其中之人,不乏什么出生便引异象的天纵奇才、豪贵世家的霸道之子,换句话说,在进天机院前,谁还不是被众星捧月供着的人了?
  进了天机院,不还是得乖乖穿着校服,老老实实地行礼修学,拜师求教?
  可偏生就有这么一人,入学当日,大摆排场,乃是半副凤辇送来、朝中大员作随,连那身天机院出品的、极丑极锉的校服也换了材质,打眼一看,竟是市上万金难求一匹的寸华锦!
  被这副阵仗簇拥着的人,自然而然也如凤凰般尊贵,她端然坐在凤辇中,正对着天机院大门。
  这一看,也是个十足十的美人胚子,一双丹凤眼冷淡薄情,居高临下,待院内钟声连响三下,她才从容下车,站在了天机生徒的队伍中,向天机院内走去。
  天机院的副院长名为冯回,是个个子不高的小老头儿,端的倒是仙风道骨,众天机生徒鱼贯而入,姜徵排在最后,走到她时,副院长略微颔首:“姜姑娘。”
  姜徵礼数周全地行了个礼,跟着进去了。
  “赵先生这一出,真是天下为之一颤啊,”一旁的天机师唏嘘道,“不知多久没见他露面
  了,怎么突然跑到长煌去,收了个野孩子做徒弟?”
  冯回摇摇头:“赵先生做事,旁人如何敢问?他虽年轻,却是毋庸置疑的大夏第一人,莫说是突然收徒了,哪怕他要拆了天机院,难道还有人能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