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甄华漪如惊弓之鸟,害怕被人看出她和李重焌关系匪浅。
  但李重焌在经过贺兰姐妹的时候,却堪堪停住了脚步,他并不是冲着她来。
  甄华漪松了一口气,同时却有种莫名情绪。
  李重焌站在门框外,言笑晏晏地和贺兰姐妹说话,他一抬手,做出了个请的手势,贺兰妙法脸颊微红,贺兰般若面露欢喜。
  他走在前头,贺兰姐妹俩跟在后头,着实有意思。
  甄华漪看了一会儿,等看不见人影,这才收回眼神。
  *
  甄华漪依旧来到了老地方。
  她坐在窗边上,看着外头的雪越落越大,她在愣神的时候,看见李重焌披着鹤氅,自己一人持着一把伞走了过来。
  他走到廊下,收了伞,簌簌抖落了雪,走进来脱下氅衣,他知道甄华漪在这儿,却没有看她一眼,只是说道:“今日就能结束了。”
  结束?
  甄华漪想了一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给她作画这件事。
  甄华漪觉得有些突然,按照进度,她想着至少还需要个三四回。她暗暗想到,上回差点被皇帝撞见,李重焌不会是怕了吧。
  他怕了,所以准备今日将这幅画给画完,并且快刀斩乱麻,将与她的关系也彻底斩断。
  甄华漪觉得有些不太妙。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李重焌专心致志地画他那副观音图,甄华漪呆坐着越想越慌。
  她在皇帝那里丝毫没有进展,卫国公之事犹如倒悬之剑,让她时时刻刻不能安宁。
  她需要李重焌帮她。
  甄华漪咬了咬唇,没话找话问道:“殿下,你饿么?”
  她瞟了一眼书笈,拿不准主意要不要把自己亲手做的乳酥拿出来献宝。
  李重焌停下笔,认真看了她一会儿,清晰说道:“来之前,已经用过了妙法做的单笼金乳酥。”
  妙法。
  甄华漪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贺兰娘子。
  甄华漪安静了片刻,她看着李重焌的腰间,今日他没有佩剑,她说道:“殿下,你的剑……”
  她想问问李重焌今日为何没有佩剑,然后顺理成章引出希望他教她舞剑一事。
  李重焌低着头作画,在甄华漪开口的同时说道:“今日过后,你我不必再见面,甄才人。”
  甄华漪便没有说完她要说的话。
  一时无言。
  甄华漪兴致缺缺地看着李重焌执笔的手,发着呆想,自己做的乳酥上的两个指印,究竟是不是李重焌捏的。
  盯着盯着,李重焌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他听见她问:“殿下为什么换了常戴的那枚扳指?”
  李重焌手指一紧,笔下拉长了一条墨痕。
  甄华漪盯着李重焌看,他坐在阳光底下,皙白如冷玉。
  甄华漪一时间觉得他虽俊美,却不知为何俊得有些僵硬。
  她没觉得自己问了什么过分的话,但李重焌冷冷瞥了她一眼,并不讲话。
  甄华漪心想,他心若磐石,是打定了主意不理会自己了。
  甄华漪安静地看他画完画,收了笔,以为他会一言不发离开,没想到他却抬眼,问了她一句:“甄才人,此画如何?”
  甄华漪偷偷看他一眼,他微微拧着眉,眼中有些迟疑,似乎在看她,又似乎不在看她。甄华漪心想,她此刻的回答大约很重要。
  甄华漪细细看了一眼李重焌的画,说实话,她夸是可以夸,但做不到满眼惊艳地夸。
  甄华漪决定逼自己一把,她含着笑,眼睛晶晶亮亮地说道:“瑰姿艳逸,凛如霜雪,我本人不及画上人半分神采。”
  李重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甄华漪的笑容还留在脸上,她抬头去看李重焌的眼睛,却觉得他的神色令她有些熟悉。
  他虽是笑着,但神色并不愉快,就好像是、就好像是上回她在学堂被李雍容冤枉时一言不发,他脸上出现的神色。
  她此刻看明白了一些,他眼中是失望。
  李重焌笑道:“长安到处都是说假话的人。”
  他道:“你从前……”
  甄华漪听他提起从前,蓦地紧张起来,不知他眼中从前的她是怎样的,但是李重焌的话语戛然而止,只是轻笑了一声。
  甄华漪觉得他的试探结束了,她的回答没有让他高兴,但不知为何,她觉得他得到了称心如意的答案。
  甄华漪想,他大约在借题发挥,她狐疑地想,莫非他想要自己气急败坏和他吵起来,再顺理成章地不来往?
  他没必要这样做啊,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没有胆量和他吵。
  甄华漪实在是想不明白。
  李重焌站了起来,他伸手去够架子上的氅衣,甄华漪扭头向外看,外面的雪小了一些。
  李重焌要走了,他不打算再见她,也丝毫没有打算和她道个别。
  甄华漪莫名有些不忿,她觉得李重焌并非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他这样,明明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仰头看着李重焌,看了一会儿,惊醒过来,她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恼意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一番神色变化根本没有落在李重焌的眼里,李重焌推开了门。
  一阵风带着雪籽刮了进来,甄华漪脸颊有些冷有些冷,她看到李重焌脚步停了下来。
  甄华漪微微露出了笑容,等着他说点客气道别的话。
  李重焌却是对着门外说话:“高嬷嬷,你来了。”
  李重焌顿了一下,又走了回来,请高嬷嬷进来。
  高嬷嬷进来笑道:“奴婢要来催催画儿了,早上太皇太后礼佛的时候,忽然想看看殿下的这副画儿,奴婢寻了个借口拖了一拖,不过,最迟今日晚上,这画儿就要给太皇太后瞧一瞧了。”
  甄华漪察觉到高嬷嬷有些紧张和心虚,她侧头看了一眼李重焌,他含着笑看高嬷嬷,目光似乎洞悉一切,他道:“嬷嬷来得巧。”
  他转身将画拾起,转手交到高嬷嬷手上,高嬷嬷一惊:“这就画好了?”
  甄华漪冷眼旁观,猜想着或许不是太皇太后想看画,是高嬷嬷急了,高嬷嬷怕日长梦多,索性借着太皇太后这个借口,要逼李重焌今日画好。
  她还特意留出了今天白天一天的时间。
  高嬷嬷如释重负,她小心收好画,心中暗觉自己催促晋王做得不太客气,她看着李重焌披着氅衣,是要离开的样子,她殷勤说道:“殿下要走?现在风雪正大,殿下吃一盏热酒再走吧。”
  李重焌背对着甄华漪站着,顿了一会儿,却道:“也好。”
  高嬷嬷让人烫了一壶酒来,李重焌请高嬷嬷落座,高嬷嬷推辞了一番坐了下来,三人对坐,李重焌只管和高嬷嬷说话,甄华漪一直很安静。
  李重焌看了甄华漪几眼,没有说什么。
  他对高嬷嬷道:“万寿殿里,这屋子我待着最舒坦,往后嬷嬷替我留着,我无事时候来歇歇。”
  高嬷嬷心一紧,瞥眼瞧了一下甄华漪,又怕自己多想了,她还是应了下来。
  又说了一会儿话,外面的风雪不停,反倒是更大了。
  李重焌饮下一盏酒,忽然转头看甄华漪:“甄才人方才问小王的剑?才人想学剑?”
  甄华漪正在发愣,一时回神,她想了一想,笑道:“不是,只是好奇今日殿下没有佩剑。”
  李重焌看了她一眼,似乎看出她的回答不应该是这句话。
  他道:“舞刀弄剑并非易事。”
  他放下了酒盏,站起来重新穿上氅衣,高嬷嬷见他要走,又劝了一句风雪正大。
  李重焌临走前,对高嬷嬷说道:“嬷嬷不必送,外头冷。”
  他顿了一下,说道:“天冷,捱不住的时候也莫要着急,就快开春了。”
  高嬷嬷一愣,不知李重焌这句话何解,看起来是一句贴心的叮嘱,但仔细一听又不是那个意思。
  站在后头的甄华漪一愣,若有所思地看着李重焌。
  她想起了李重焌曾经对她的阴阳怪气。
  ——“宝林深宫孤冷,是要暖和暖和,只是取暖的时候多拜拜火神娘娘,别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引火烧身,玩火自焚。”
  那时候他眉梢眼角含笑,眼神冷淡。
  甄华漪本以为他又在暗讽她,但他在说“快开春了”的时候语气忽然温柔了下来。
  甄华漪还要去看李重焌说话的神色,但他留下这一句话就大步走进大雪天中。
  *
  高嬷嬷将观音图呈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没有看出丝毫端倪,高嬷嬷这一次将观音图小心收好,打定主意绝不会犯上次的失误。
  观音图被放进檀木盒子,束之高阁,甄华漪和李重焌之间也再无瓜葛,铜锁咔哒一声,一应过往不见天光。
  甄华漪很少见到李重焌,在万寿殿里偶尔碰见他时,他只会对贺兰姐妹点头打招呼。
  甄华漪看不出贺兰妙法对李重焌的态度,却发觉贺兰般若总是一双美目盈盈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