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自林间轻盈地落下,确定无人后,进入寺庙,大摇大摆地吃了起来。
  他吃到一半,面前神像却突然笑了一声。
  “一别千余年,帝君怎么沦落到如今地步了?偷我贡品吃,足足三次。是想见我?”
  ……我耳朵聋了吧。
  游时宴不确定地抬起头,面前神像金光大闪,一个不明男女的身影从神像中走出。
  她一袭黑白色的男式衣衫,手腕却挂着女式专用的摇铃,声音雌雄莫辨,脸隐在一个巨大的金色纸鸢之下。
  这纸鸢在月下泛出冷幽的光芒,仔细一看,竟是数千根银针,如果同时发射出来,恐怕就要把游时宴戳成刺猬了。
  ——金鸢?
  第二十一章
  破庙内,烛火被夜风吹得乱撞,燃尽的蜡油滴落在一滩香灰内。金鸢上仙脚步轻移,声音婉转,“吾曾立下过誓言,凡是本君所在之处,必让厌君畅通无阻。”
  游时宴来不及吐出桃核了,一时间呛住,“咳,咳!”
  金鸢上仙一指挑起他的下巴,轻笑道:“果然是个小美人呀,雕像塑得还是太保守了,小帝君。以后你见到我的神像,都可以来拜我帮忙,如何呢?”
  这真的是双性的神君财神吗?还是谁在装神弄鬼?不是说神君只会入梦吗?怎么回事?
  游时宴终于听懂了他们一直叨叨的帝君二字,警惕地望向对方,还没发问,金鸢上仙又堵住了他的嘴巴。
  她将手指移到游时宴的唇边,游时宴往下一望,看清她手上密密麻麻又惊心触目的伤疤,听见她压在耳边,细细地说道:“嘘,剩下的我不想演了。所以,小帝君,梦醒了。”
  她刚说完这句话,整个寺庙轰然坍塌,梦境中所有的景象霎时间破碎起来。
  游时宴只觉整个身体漂浮在虚空中,仿佛见看到一缕红线,似有若无地飘荡着,缠向沈朝淮的方向。
  万千幻想中,他隐约窥见了梦境的一角。
  那是秦伏凌放跑他之后的景象,他看到沈朝淮将剑抽出,后又收回。
  万千蠕动的尸骸之中,沈朝淮一步步越过血泊。远方日光未掩,他的身姿如一把出鞘的利刃,挺拔又寒冷。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位在场的人与每一位死去人的容颜,垂眸道:“没有料到这样的后果,是我一而再再而三放纵于他。特此,我沈朝淮立誓,必将——亲手抓住他。”
  游时宴以为到此为止,却见沈朝淮举起长剑,割向胸间的情脉。
  ……等等,怀情道之法,情脉之修为,可救世人——可代价是什么?!
  风声簌簌,坍塌的梦境愈发破碎,他看到沈朝淮低下头,七窍已破一窍,右眼流出了浓稠又厚重的血液,仿若赤红的泪水,滚在地面,炙热后又冰冷。
  “愿散尽此刻修为,重塑诸君肉身。”
  你疯了?大少爷,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是,你这样对我,我该怎么还你!
  游时宴两眼一睁,霎时间大汗淋漓,恍然间从梦中惊醒。
  窗外一只飞燕掠起,在长夜中奔逃。而屋内香薰已灭,情花滚落在旁。
  终于,惊梦。
  他头昏脑胀地低下头,顺着红线望过去,沈朝淮仍在旁边沉眠,眉心紧蹙。
  这沈朝淮也没瞎啊,一点事情也没有。虽然梦境前面部分是真实的,但后面财神出现后明显改变了。当年财神是告诉了他鬼域唤魂之法,又和他做交易给了他许多符纸。难道,其实,最后部分是假的吗?
  沈家的事情之后再查,先把柳家的事情查清楚要紧。哼,不知道为什么,柳珏没死,查出情花后就是他第二次死期了。
  想罢,游时宴看向沈朝淮,难免有些心虚,一边摇一边软声道:“我的护身符啊,大少爷,你醒醒。”
  他晃了两下,沈朝淮仍然毫无反应,游时宴纠结一会儿,一巴掌扇过去。
  这巴掌扇得如此响亮,哪怕聋子也得睁开眼看看怎么回事了。
  沈朝淮长睫微颤,睁开眼后,神情复杂道:“……你扇你自己干什么?”
  游时宴脸都扇疼了,见他醒了,假惺惺撇着嘴,“大少爷,你既然昏迷了,应该知道这花是情花,不对劲了吧?这柳家有问题!”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也在打鼓,不确定当年沈朝淮知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尤其是现在沈朝淮跟失忆了一样,更有点拿不准了。
  他余光往上去看沈朝淮,见对方神情仍旧毫无波动,干脆咬咬牙,一把抱住沈朝淮,缩进他怀里,干嚎道:“大少爷,你的恩情我一辈子也还不完了!我游时宴今日在此,拜你为义兄!”
  沈朝淮被他骤然一抱,霎时间闻到了他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不自在道:“所以呢?”
  游时宴没想到他竟然没反驳,见势有戏,顺势道:“义兄!那我师父就是你师父,你师父就是你义父,现在咱们的父亲被冤枉了,你得想办法帮他啊!”
  ……沈朝淮沉默一会儿,难得笑出声了。
  他很少笑,音色如敲玉石,磋磨在心尖,再配上那张凉夜寒而俊朗的脸,游时宴一时怔住了。
  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从沈朝淮怀里拱起身,讷讷道:“大少爷,你帮不帮啊?”
  沈朝淮思索片刻,“我有事情问你。”
  “什么?”游时宴心思一动,从天南想到海北,马上明白了,“你别急,大少爷,你的腰牌我待会还给你,还有你们家的传家宝玉佩我也还给你,还有之前我骗的人我也可以道歉,行不行?”
  沈朝淮眉心一跳,在床上坐定,“你什么时候偷的我的腰牌?”
  那当然是在街上的时候了。游时宴没想到他没发现,嘴角一抽,转了下手心,悄悄扔回去,“没啊,我开玩笑呢。你低低头,就在你腰上。”
  沈朝淮没低头看,眸色晦暗内转动道:“我在情花幻境中见到了你,这幻境是记忆重现,一般不会造假。可我却记得,那年堂弟去山上治病的时候,我送完他就走了。不过,云逍的事情我也知道,你师父确实是九州十恶不赦的恶人。”
  他说到这里,似乎在仔细比较,“如果是真的话,那么,母亲应该是在去求了寒之巅的神君……我需要回一趟沈家,你陪我一起。”
  我陪你去干什么?游时宴心想你真是失忆把脑子丢了,我在梦里不够烦人吗?怎么还敢叫上我?
  他咳了咳嗓子,笑道:“那当然了!大少爷想去哪儿我跟到哪儿呗,谁让我是你的侍从呢?”
  他说着摇了摇腕间的红绳,那一缕缕红线,绕在二人身侧。沈朝淮大抵是被顺了毛,也不呛他,被子往旁边一掀,亮出一块盈盈的玉佩来。
  玉佩通体雪白,最中间的字符如红梅绽开,轻轻勾出一个沈字,韵味风流。
  沈朝淮屈膝后,将玉佩握在掌心,温暖的触感传来在宽厚的掌心,恍若握住了漂浮的流萤,眯起眼睛隐下情绪,“无论如何,你要还我吗?”
  游时宴其实刚才动了点手脚,生怕他看出来,将玉佩抢过,塞在他怀里,讨好道:“那当然了。不过我欠大少爷的多了去了,先还这一个再说。”
  沈朝淮不知为何嗓子有些哑,“然后呢?”
  游时宴顿时笑起来,他已过年少,又在外面浪荡奔逃了几年,按理应当是沧桑风霜,可不知为何,笑起来总是不改年少的气质,甚至愈发洒脱,那面上长睫一颤,隐藏在眉眼内的潇洒与风流顷刻而出,见者便如饮酒,难以忘怀。
  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大少爷帮我,我陪大少爷回家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沈朝淮从帘内起身,藏在密发内的耳廓略微泛红,低声命令道:“嗯,快起来,现在就查。”
  不是?这么急?哥们,我看你不是失忆,是糊涂了吧?
  游时宴连忙跟上,仔细道:“我这么跟你说吧,你这个族里嫁来的姐姐,恐怕已经出事了。”
  他说到这儿,往颈侧比划了一下,算作暗示,“我不确定你记不记得,情花是用来浸泡情脉的,而浸泡之时,情脉通向肺腑,上瘾成性,便头脑混乱,四肢酸痛了。可你看柳辰溯,他除了脑子不好使,哪里都好好的。而且,我之前听过他们两兄弟说话,商量过人偶什么的,你这姐姐,大抵是救不回来了。”
  沈朝淮停步,没有开门,冷声道:“她是专门为了联姻找来的旁系女子,如果出事了——”
  “那柳家一定要完蛋吧?毕竟是你们沈家人。”游时宴停在门前,指尖摩挲着把手。
  沈朝淮道:“快开门。”
  游时宴咽了咽唾沫,“我不敢,我怕柳珏在外面。”
  他话音刚落,沈朝淮将他一把拽在后面,顷刻间,便抬腿踹开。
  游时宴简直瞠目结舌了,还没反应过来,门哐然一倒,外面的小厮也目瞪口呆地和他们对望。
  游时宴恶狠狠瞪他一眼,“看什么?!没见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