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她还没资格替晴阳子向空净说声“谢谢”。
  空净没理会李沙棠话语里的挑衅,他转而看向紧闭的房门,询问道:“师妹已安置得差不多了,殿下可准备出发了?”
  李怀鑫正在包扎伤口,闻言拿纱布急忙一裹,血腥味还没完全盖住,就披上外衣,匆匆赶了出去。
  *
  紫宸殿内,饕餮纹铜炉冒着袅袅香烟。
  圣上头疼欲裂,狠吸了几口香烟,又强撑着精神,焦急向殿外瞧去。
  “老二怎么还没把人带来?”圣上踱着步,眉间含着不耐。
  李德昭抱着拂尘,恭声道:“听闻魏王殿下去时遭了伏击,现下身体不适,这才来得迟些。”
  圣上一听,眉间的不耐稍稍逝去,却又蕴了更浓的恼怒。
  “大胆狂徒,竟敢伤朕的皇子!”
  圣上正怒着,门外的小祥子忽而尖声道:“魏王殿下、朝阳殿下和国师大人求见!”
  圣上脑中一荡,神色恢复几分清白,连忙疾步到殿外,高声道:“请进!国师快进来!”
  随着空净的缁衣拂过门槛,圣上忽而两眼凸起,尖声道:“谁给朕下毒!”
  圣上的声音又虚又尖,他还没说完,就彻底晕了过去。
  紫宸殿外,层层御林军围着三人,将他们扣入大牢。
  *
  空室乃显贵犯错所居之地,环境较为整洁,所需三餐虽不丰盛,却也不至简陋,倒让李沙棠舒舒服服地闲了三天。
  在放了一次血后,李沙棠没多久就迎来了崔杜衡。
  李沙棠虽结结实实地睡了三日,却不便洗浴,以至于在见到干净秀致、白衣胜雪的崔杜衡时,不受控制地难堪了下。
  “怎么?现在要脸了?”崔杜衡冷哼一声,他一想到李沙棠被这事牵连进去,心底就升起一股无名火。
  李沙棠摸摸鼻子,觉得这人甚是奇怪。她是被牵连进空室的,又不是她故意要进的,干甚么把气撒她身上。
  崔杜衡也知自己怪错了人,可他又拉不下脸去软声认错,只好冷着张脸,将手里的东西递与李沙棠。
  李沙棠觉得这银碗甚是眼熟,她下意识接过崔杜衡递来的东西,往碗里一瞧。
  只见一碗暗红色的血水漂浮在碗里,它放出的时间似是长了,竟还出现了微微的淡黄分层。
  还没等李沙棠瞧仔细了,崔杜衡把手一伸,又把那碗血水捞了回来。
  “这是谁的血?”李沙棠睡了三天的脑子总算清醒了点。
  “你的,”崔杜衡睨着李沙棠,“我也只拿得到你的血。”
  “什么意思?”李沙棠意识到不对,一个猛扑握住铁栏杆,将栏杆握得微微变形。
  崔杜衡睇了眼李沙棠的手,没说话。
  李沙棠讪讪收回手,一双瑞凤眼却死死盯着崔杜衡,大有一副“你不讲清楚,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崔杜衡无奈叹口气,知道这蛮子脑子不好使,也不在乎她的视线,自顾自讲道:“我费这么大力气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国师已经出狱了,”崔杜衡顿了顿,眼底的忌惮越发明显,“而魏王......被贬为庶人,暂困于王府。”
  李沙棠瞪大了眼,她莫名想到李怀鑫身上不正常的异香,哑声道:“他不会......”
  她话还没说完,但崔杜衡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缓慢而又沉重地点了下头。
  *
  暗道里,三人缓步前行着。
  这里空气稀薄,烛火微弱,圣上大病初愈,此刻在里头走着,竟有几分窒息。
  难为李德昭一大把年纪,还稳稳当当地提着灯笼,既给圣上照路,又搀扶着圣上,将他服侍得周周道道。
  大部分的光源在圣上周身,空净前边光影微弱,可他却走得悠悠闲闲,丝毫没有在黑暗处行走的滞涩感。
  “国师......”圣上喘着气,犹豫着问,“老二那孩子都娶妻了,真的要......”
  “陛下,这是解药。”空净笑着打断圣上的话。
  圣上头脑晕眩,竟没注意到空净诡异的语气。
  而一旁的李德昭,却似什么也没听见,继续服侍着圣上。
  这条暗道位于乾清殿,可直通各大王府。
  这是太祖修建的,专门用来躲避敌袭和预防叛变的保命之路。
  这间暗室的存在历来都靠皇帝口口相传,从未让外人知晓。
  如今这条不成文的祖训,却被当今圣上打破了。
  第51章 陆相老了陛下被妖道迷了眼。
  圣上从未打算让外人知晓这条暗道。
  可转机总来得那般凑巧。
  他昏迷许久,太医颤颤巍巍地暗示圣后可以着手准备后事时,李德昭忽而把空净请来了。
  圣后惯来信佛,又有意卖李大太监一个面子,便没计较李德昭擅自从空室里拿人的行为,反倒还挥去殿内太医,给空净清出场来。
  哪知空净竟真有几把刷子,他先是倒掉了饕餮纹铜炉里的香薰,随后按了圣上几个穴位。
  圣上没过一会儿,果然幽幽转醒。
  空净端起放着香薰的银盘,看着幽幽转醒的圣上,惶恐道:“贫僧不知魏王殿下爱用弥勒香,竟敢将大罗安神香赠与崔三公子,连带着陛下受了这般苦,贫僧该死!”
  这香是祝余三年前赠与他的,说是安神静心,极为稀有。他连用三年没出事,如今老二一用弥勒香,他就出事了?
  圣上闭目不语,似在沉思。
  空净拿起一根大罗安神香,掂量了一下,低眉顺目地请示道:“陛下所中之毒许是由弥勒香引起,但贫僧修行不够,还得再
  评判一二。若陛下愿意割爱的话......贫僧可以通过二位殿下的血液,来判断谁是诱因。”
  圣上刚睡醒,心神还有些恍惚,再加上空净语言恳切,他竟就这般答应了。
  这一放血,就彻底证实了魏王的罪名。
  国师空净证据确凿,亲口指认魏王李怀鑫血含异香,诱使圣上毒发。
  连李怀鑫的爱妾沁阳姑娘,都凄凄惨惨地站出来,指认魏王娶她只是为了试药。她表面看着风光,实际早已烂命一条,随时可逝。
  圣上还是不信老二干出如此恶事,他特意命太医去魏王府走一遭,让他们查明情况。
  太医虽不知如何医治圣上,但了解毒性。他们一个个的让沁阳探脉放血,可最终得出来的结果都一样。
  沁阳与圣上,中了同一种毒。
  而且沁阳毒发时间早些,她能活到现在,全靠以前的身体底子撑着。
  事已至此,容不得圣上心软。
  魏王落败,已成定局。
  *
  圣上中毒已深,现下罢朝三日,宣国师常居乾清殿,调养圣上身体。
  朝中有大臣坚决反对此事,认为空净妖言惑上,乃不知打哪来的邪魔外道。
  这些大臣大都是陆相门下的寒门士子,这段时日,陆相府上门庭若市,许多身怀傲骨的文臣清流求见陆相,恳请陆相劝说圣上,莫让圣上再荒唐下去。
  上次李沙棠获封实职,这帮子人也来求见过陆相,不过被陆相拒绝接见。
  可这次,陆相听闻宫中传来的密报,霎时间惊怒交加,竟致苍发丛生。他在书房踱步许久,到底接见了这些人。
  他端坐在梨花木椅上,耳边荡着这些人义正言辞的话语,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书房内的那副大字——圣上亲笔提写的,“忠厚正直”四个字。
  还有那副大字旁的一幅画,画上青松矗立、云雾缭绕,从中可以窥见胸中乾坤、万里云程。
  这是幅难得的佳作。
  陆相视线缓缓下移,目光凝视着画卷下的那个名字。
  学生崔杜衡所赠,落款时间乃是四年前。
  陆相恍惚地笑了笑,他仿佛回到过去,又见到那个青衣磊落的少年郎。
  少年郎捧着一卷画,毕恭毕敬地赠与他的老师。
  那日天朗气清,融融阳光照在少年郎身上,是那般光芒万丈。
  可现在呢?
  陆相眼角缓缓划过两行浊泪,他头一次有些后悔,当年介意崔杜衡的父亲,没能将崔杜衡收为自己的弟子。
  他当年若是不那么顽固,那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走上歪路了?
  那些人犹在义愤填膺地讨论着,说着说着,话题竟又绕到李沙棠身上,说她一介女流参政扰乱阴阳调和,这才导致最近的乱政。
  这些话越听越不像话,陆相朝管家使了个眼色,便起身去了寝居歇息。
  管家将那些人送走后,陆相关上寝居门,枯坐一夜。
  翌日,他穿上二品官员礼服,乘着圣上特赦的小轿,一路晃到乾清殿门前。
  他撩起衣袍,垂着满头苍发,直挺挺地跪着。
  *
  李沙棠前脚刚出空室,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后脚就被圣上召进了皇宫。
  等她到时,乾清殿门紧闭,殿外却跪了乌压压一片。放眼望去多为朝中清流,其中便有陆相与为她阿爹说过话的杜拾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