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沈九轻咳一声,笑道:“我们本来准备等民声再鼎沸一点的时候去找你爹爹的,但你既然主动上门了,那你爹爹想必也会主动来找咱们了。”
  吴晓月垂下眼,扯了扯嘴角:“我爹他......不一定的。”
  她说得含糊,李沙棠却笑了。
  “会来的,”她给吴晓月加了块肉,“前提是你得养好身体,不然你爹一来瞧他女儿饿瘦了,愤怒之下以为我们虐待你,那就完犊子了。”
  吴晓月笑了笑,随即安静地低头吃肉。
  待用完晚饭,其余人都极有眼色地先行离开,只留下崔杜衡和李沙棠两人。
  崔杜衡跟前的茶还没用完,他垂眸抿茶,待茶水饮完后,才搁下茶杯,起身准备走人。
  “等等!”李沙棠脱口而出。待崔杜衡望过来后,她却挠挠脑袋,不知该说些什么。
  崔杜衡停在原地等了会儿,眼看她这榆木脑袋说不出什么来,又准备转身走人。
  然后他就被硬拽回原地。
  硬生生的,被拽得趔趄了好几步。
  他生生气笑了,垂头望着李沙棠,唇边似笑非笑,“殿下想让臣作甚?”
  “殿下怕不是要这般?”他一边讥诮说着,一边还抓过李沙棠停在他胳膊的手,顺着肌肉的幅度,带着她一下下地感受着。
  李沙棠手指僵着,一下又一下地摩擦着布料。
  “好摸吗?”崔杜衡眸底墨色氤氲,面上却笑得愈发愉悦。
  李沙棠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脖子一梗,哑巴了。
  崔杜衡却乍然变了脸色,他放开李沙棠的手,面色彻底冷下来,“殿下再不说话,臣就走了。”
  他虽然是这么说,脚底却跟钉子一样钉在地面上,没动分毫。
  李沙棠垂着头,脑中思绪繁杂。忽然间,她想起了阿爹教她射箭的场景。
  “射箭要一击即中。”阿爹骑在马上,背上背着弓,腰间插着箭筒,面对着她,神色严肃地说着。
  小沙棠骑在马上,手里捻着一支箭,目光迟疑地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跳鼠。
  它小小一只,似才刚出生。
  一击即中、一击即中、一击即中......
  她在心底默念着,手却抖了下,没射中要害。
  看着跳鼠满地打滚、痛苦哀嚎的样子,小沙棠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咻”地一声,一支利箭径自没入跳鼠的心脏。
  它的纤长的腿蹬了几下,不动了。
  “要心无旁骛,”阿爹看着她,话音里含着几丝叹息,“你杂念太重了。”
  “啪嗒”一下,血色晕染的沙地里蒸发出一丝水汽。
  “我不练了,”小沙棠抹了抹眼睛,“不练了。”
  阿爹对她没什么要求,闻言不再说什么,只跟她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姓高的战神,他战无不胜,深受百姓爱戴。可有朝一日,他的妻子被敌军掳走了。
  他的妻子被吊在城门前,被敌军肆意地凌辱着。
  他射出了惊天一箭,一箭射死了他的妻子,和对面城门的敌军首领。
  “所以说,射箭的人手要稳。”阿爹说,“一箭击中,可让所有人都少受点罪。”
  小沙棠虽然没学会射箭,但她记住了,还因此练好了刀。
  她砍人从不砍第二刀。
  因为他们会痛。
  “对不起。”李沙棠双手握拳,又松开。她渐渐放下在崔杜衡肩膀上的手,眼神逐步清亮。
  她后退了三步,凝神打量了崔杜衡许久,最后又笑了。
  “对不起。”她又重复了一句,“对不起。”
  第76章 旧事新说他们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翌日,李沙棠躺在官驿的硬板床上,双眼无神地想着事情。
  她昨日没饮酒,昨夜的细节全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她一想到待会儿吃早饭时要面对崔杜衡,就想唉声叹气。
  她还记得她刚道完歉时,崔杜衡那可怖的神情。她从未见过他露出那般表情,丑陋、狰狞又带着点破碎,与他平日里的俊雅形象截然不同。
  但那副表情只出现了一瞬,快到李沙棠甚至感觉自己眼睛出现了幻觉。
  但无论是不是幻觉,那也与她没关系了。
  她得专心为阿爹翻案,不能把心神耗在一个目的不明的人身上。
  她这段时间受崔杜衡的影响太深了,行动总是受他指挥。虽说他们俩是暂时盟友,可崔杜衡有背叛盟友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李沙棠不敢全然信他。
  既然不敢全信,她也不想骗崔杜衡,便干脆断了他们之间若有似无的联系。
  她唯一觉得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就是没能第一时间察觉自己与崔杜衡的异常,以至于拖到现在,对两个人的伤害都大。
  李沙棠胡思乱想老半天,给自己下了个定义。
  太犹豫了,犹豫到甚至不像是她的作风。
  不能再有下次了。
  这般想定,她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便昂首挺胸地下楼了。
  楼下的饭桌上,李沙棠扫了一圈也没见着崔杜衡的影儿。
  “今早吴大人找上门来了,崔大人先行一步招待他去了。”沈九一看看穿李沙棠的动作,眨眼笑道,“殿下莫不来我这儿坐?”
  沈九那桌就两人,李沙棠看着她身旁的卢平,又看了看另一桌坐得满满当当的姐妹们,沉默了一会儿,只在她桌上叼了两个包子,便转身招手,含糊道:“你们先吃吧,我也去会会那吴别驾。”
  让崔杜衡一个人会见吴别驾,她不放心。
  *
  李沙棠溜达到三楼,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忽而扒在门边,侧耳倾听着。这门合不拢,声音径自从缝隙中传出来。
  “......崔大人,不是卑职不肯出这个头,而是这个头实在不好出啊!”那道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些凄惶,“崔大人有所不知,那些马贼嚣张惯了,现下是您与殿下带着天家威严留于此地,他们才收敛了几分。若是卑职此刻站出来指控肖大人,待您与殿下一走,那些马贼必然要报复回来的!”
  他一边说着,声音愈发惶惶,“卑职命微,为朝堂献命也算死得其所,可这郝洲百姓何其无辜!崔大人生在永安,不知道那些马贼的险恶。他们做事从不讲道理,向来是郝洲有一人得罪他们,他们便集体围攻郝洲!”
  郝洲刺史与马贼的关系也不全是合作的,偶尔也会有摩擦。那段时间郝洲上下都严阵以待,连他娇养在闺阁的女儿都奔波在城中,给各处军医送药。
  那一战死了很多人,一下打服了肖刺史和吴别驾,往后几年肖刺史与马贼都再没起过纷争。
  如今要是做实了肖刺史与马贼的勾结......吴别驾打了个寒颤,眼前仿佛又出现那纷飞的战火。
  “吴大人不必忧心,我与殿下走之前会将马贼都解决好的。”崔杜衡似是在笑,“您只需要在我们需要您的时候站出来就行了。”
  吴别驾一怔,“不用现在去安抚百姓吗?”
  “不用,吴大人现在先回府吧,等两三天后,我与殿下自会来找您的。“崔杜衡的声音依旧带笑,李沙棠只在一旁偷听,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的样子来。
  别说吴别驾没听懂,就是李沙棠她自个儿也听不懂崔杜衡是准备干什么。
  她正凝思想着,身后的门冷不丁被打开,她往后趔趄几步,跌入一个充满松香的怀抱中。
  她脑袋还蒙着,就感觉肩膀上搭上一只微凉的手,随后她被用力一推,倏忽离开了那个怀抱。
  她下盘稳,被推了也没摔倒,反而还迅速转回身来,正抬眼准备瞪人,视线却不经意扫过崔杜衡微凉的眼眸。
  她莫名其妙就心虚了。
  她忍不住侧过身子,给他让路。
  崔杜衡的衣袍拂过李沙棠的裙摆,他看也没看她一眼,只笑吟吟地送吴别驾离开。
  李沙棠盯着他毫不留念离开的背影,心里突然不太舒服。
  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感觉心里头有小石子儿滚动似的,有些扎人。
  她独自在房内发了好一会儿呆,身后才重新响起脚步声。
  她面上扬起笑脸,转过身去,却发现是月香。
  “崔大人召咱们去商量对策,现在就差少主你了。”月香欲言又止地看了李沙棠一眼,想了想,又道,“少主是不是跟崔大人吵架了?”
  李沙棠瞪大眼,“很明显吗?”
  她说完,又疑惑地喃喃着:“我们也不算吵架吧......他昨晚瞧着也还好呀。”
  您是没见楼下崔大人那满身冷气的样子,那跟平日是一点也不一样!
  月香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我上次与殿下说的,殿下做了吗?”
  李沙棠掰着手指头,目光游离。
  说开后好像更糟了......
  月香一见她那模样就明白了,她深吸口气,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来,“殿下与崔大人都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