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220节
  日头缓缓爬升,斜照脸庞,叶星辞半边身子暖盈盈的。他望着漫无边际的齐军,和人潮缝隙中漏出的点点青草。
  一名部将问:“叶将军,敌军在等什么?”
  叶星辞眉头微蹙,扫向斜刺眼眸的阳光,神色一凛:“在等日光刺目。传下去,敌军首轮主攻方向,南门!约在午时开战,弓手提前备好席帽,注意避光!”
  临近午时,日光灼目。
  城南的齐军动了,战鼓如雷。
  行进至距城半里,先登军发起冲锋。马车拉着壕桥,步兵列成盾阵。一边拔拒马,一边艰难行进。
  后方,数十架投石车投射燃烧的石弹掩护。几十斤的石块纷落如雨,砸向城墙。有的守城军盾牌破损,脑浆迸裂。
  一块燃烧的火石,呼啸着从闸楼飞掠,砸碎檐角。叶星辞眯起双眼,断然下令:“注意防火!投火还击!”
  于是,城墙亦抛射燃烧的陶罐,内填油料、硫磺火药和碎瓷片,落地即炸。凌晨就泼了油的地面霎时烈火蔓延,阻滞进攻者的脚步,烧伤无数,惨叫遍野。
  齐军攻势更猛,掘土熄火,继续进攻。
  叶星辞盯着地面以石块垒好的三处标记,待敌抵近第一处,他高喊:“七十丈!重弩攻击,放!”
  城上重弩齐射,杀伤力极强。无数齐军在冲锋中被射中,重重跌倒。有的透胸而出,有的刺穿大腿,血柱从伤处呲出。
  叶星辞一阵痛惜,在刺目的阳光中垂眸,咬住下唇,调整呼吸。再抬眼时,目光更加坚毅。
  他瞥向身后,楚翊居然在悠哉品茗,将指挥权全然交予自己。这小子,就一点都不紧张吗?
  重弩的收放缓慢,齐军只是稍被拖慢,继续以数量优势逼近。射过一轮,齐军已冲过第二处标记。
  “六十丈!羊马墙,放箭!”叶星辞朝高喊。
  “羊马墙——放箭——”命令立即传了下去
  羊马墙是护城河内岸的壕墙,也是护城河之后的第二道防御工事,略比一人高,厚三尺。此时,城垛探出弓手。箭如飞蝗,掠过护城河,直射来敌。
  “五十丈!城墙弓手就位!”
  待先登军进入一射之地,城墙弓手轮射,箭如雨下。对方亦放箭还击,并将箭塔推近,弓手登塔,朝城墙平射。
  箭矢掩护中,齐军逼近护城河畔,拔除拒马,占据昌军的箭塔。不过,刚登上去便倒了。叶星辞凌晨便命人拆松了基座,虚搭在那。
  倒下的箭塔阻滞了攻势,很快被清理。
  “羊马墙守军回城!”眼见来敌即将渡河,叶星辞下令。城外守军放了最后一轮箭,迅速退回瓮城。
  终于,齐军顶着惨重的伤亡,将数个壕桥架上护城河。列盾阵通过,又冒箭雨爬上吊桥,斩断吊索与桥板相连的位置。
  轰隆——吊桥落下。
  最惨烈的攻城战,才刚刚揭幕。
  余众立即跟进,壕桥走人,宽阔的吊桥则运辎重。并将内岸的羊马墙撞出数个缺口,以供后续攻城队通过。
  云梯飞梯、装有攻城锥的冲车,和攻城利器临车,陆续抵近城墙。临车是移动的攻城塔楼,可搭栈桥直通城墙,源源不断地把士卒运上城墙送死,更像直通地狱。
  后队沿护城河,架设了几座宽阔的壕桥,以供笨重的临车通过,逼近各段城墙。
  “啊——我着火了——”
  守城常用火攻,于是有的攻城者在身上泼水,湿淋淋地往城墙上攀,却还是被兜头淋下的桐油和火种点着了,火流星般坠落。
  叶星辞被哀嚎包裹,仿佛身处地狱。
  沸水金汁,滚石檑木。撞车叉竿,掀翻云梯飞梯。狼牙拍,将侥幸接近墙头的人拍落。
  临车所在,也是战斗最烈之处,率先进入白刃战。叶星辞看见大笨一手抓起一个登上城头的齐军,抛沙袋似的丢了下去。
  “用床弩,放钩锁!”
  待每座临车内部都塞满等待登城的齐军,叶星辞果断下令。
  巨大的床弩,布置在城墙上凸出的马面墙。数名壮汉绞动弩弦,带钩锁的巨箭雷动而出,勾进临车侧壁。
  地面早已挖得坑洼不平,多人合力一拽,临车轰然倾覆,犹如被绊倒的巨人。内部满满当当的敌军,有的摔死、砸死,有的被自己人压死。
  叶星辞扶住闸楼的窗口,将地狱般的惨状尽收眼底。他眺望齐军阵营,看不清是谁在指挥,只看见蚁群般的人潮汹涌而来,张袂成阴。
  他看向兀自饮茶的男人,颤声开口:“大哥,别吸溜了,你就不紧张吗?”
  “紧张啊。不过,若我也表现出来,你岂不要紧张死了?”楚翊在震天杀声中淡淡一笑,眉宇温和如春山,“你指挥得当,非常好,继续。”
  “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断脊。”叶星辞扯动因高声施令而嘶哑的喉咙,“一切都符合我们的推演,但……实际发生时,还是太可怕了。”
  临车俱毁,齐军改用人命来堆的蚁附攻城。东、西方亦发动攻击,并大力撞击瓮城的城门。
  同时,外围齐军朝城内抛射箭矢,其上有字,告诫昌军从北门弃城逃离,否则城破之时,行伍中人及家眷一个不留。
  叶星辞安抚军心,游刃有余地守城。
  瓮城的城门以千斤闸加固,在巨木包铁的攻城锥的撞击下发出巨响,灰尘簌簌而落。
  “放网兜!”叶星辞下令。
  只见每扇城门上方,徐徐垂下一张加了配重的巨大布网。攻城锥向前一冲,便撞在柔软的网上。像一头扎进娘亲的怀抱,被卸去大半力道。
  随后,布网又迅速拉高。
  “哈哈,这招怎么样!”拽着网兜的狗子大笑,“我们叶将军琢磨出来的!”
  “有种你下来!”气急败坏的攻城者移开盾牌,跳脚怒骂,被大笨丢的石头砸倒。
  许久,城下的齐军终于烧毁了布网,却见又垂下一张新网,正中一个大大的“怂”,浓墨淋漓。
  有时,落下的不是网,而是油和火。
  随着风向转变,一股人肉烧焦的糊味涌进闸楼。叶星辞猛地鼓起脸,一扭头,干呕起来。
  太阳在西沉的余晖中隐去,一地残阳与鲜血,尽被夜色抹净。齐军阵营灯火绵延,最亮之处,是御驾所在。
  “他娘的,真想放一箭,可惜远超床弩的射程。”叶星辞遥遥一指。
  城墙之下,火浪涌动,攻城仍在继续。按推演,这轮攻势会在凌晨彻底陷入疲态,而后进入休整。晨曦微露之际,便是最佳反攻时机。
  在齐军眼中,那只是出城袭扰,却不知是总攻。
  “小五啊,你的夫君先睡一会儿,然后接替你。”楚翊在墙边的软榻和衣而卧,“我有预感,天亮前结束不了。”
  “你们忙。”罗雨笑了笑,识趣地退出闸楼,似乎误会了。
  叶星辞问,为何结束不了。
  “你听,攻城的士气始终不减。”楚翊闭目聆听,语调平静,“攻城战,往往选定一批先登军。打残了,这轮攻势也就结束了。我想,齐军用了一种新打法。”
  叶星辞蹙眉,再度眺望远处连绵的营火。脑中那根绷了一天的弦,又紧了紧。
  第344章 进攻,永无止境
  回头时,他见楚翊往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而后,安然入眠。
  心真大啊这小子,比我的胃还大,叶星辞腹诽。
  楚翊说过,一个合格的统帅,会在高烈度战事中抓住一切机会睡觉。指挥,拼的就是精力、毅力和判断力。谁脑子里的弦先崩了,谁就输了。
  攻城持续着。
  叶星辞坐在楚翊身边,凝视男人。睫毛歇在深邃的眼窝,仿佛倦鸟的羽翼,流露出一丝脆弱的气质。
  脸有点苍白,似乎气血亏损。
  楚翊说,他把朝堂的争议压下去了。说得轻飘飘,背后一定耗费了无数心力。
  叶星辞用拇指和中指,比量男人肩膀的宽度,又量自己的。自己披甲,显得更健壮些。有空量一量牛牛。
  “我一定要赢。”叶星辞喃喃自语,“这仗输了,朝中争议甚嚣尘上,我们两口子彻底没得混了。”
  汹涌杀声中,飘来一阵浓香。
  竟是娘挺着肚子,登上闸楼,手里端着一海碗鸡汤鲜肉馄饨。四哥在旁护送。
  叶星辞吓得不轻,接过碗,叫娘赶紧回去休息。娘说没事,除了肚子沉一点,什么都不耽误,还能包馄饨呢。
  “这小子心真大,叫你守城,自己做梦。”李姨娘轻声嘀咕,朝酣睡的“女婿”一瞥,撇了撇嘴。又鼓励儿子,“别有顾虑,放手去干,打败老叶头。”
  叶星辞笑了笑,目光落在四哥神情平淡的脸上。
  “攻城持续多久了?”四哥问。
  “五个时辰。”
  四哥朝外看了看,又侧耳细听激昂的杀声,“万岁提过一种新的攻城战术,看来,派上用场了。”
  “是什么?”叶星辞目光一凛。
  “小五,我不会告诉你。”四哥蹙眉摇头,为家国坚守原则,“走吧,姨娘,我护送你回城。”
  攻城持续着。
  守城军轮流休息,抵御永无休止的进攻。叶星辞叫部下捉个舌头,问问齐军在采取什么打法。可惜黑灯瞎火不好控制,连续放了几人登城,都在顽抗中战死。
  叶星辞吃了一半馄饨,又盖起来,留给楚翊。汤底快凉透时,楚翊悠悠醒来,干脆道:“你睡,我替你。”
  叶星辞没客气,指了指盛馄饨的海碗,也给耳朵塞了两团棉花,倒头便睡。
  一晃,天就亮了。
  他被罗雨轻轻推醒:“王妃,王爷套上来一个活的。”
  “套上来?”他睡眼惺忪,听见攻势仍然猛烈。
  “挑一个手里没家伙的,用套索给提溜上来了。”
  说话间,被活捉的齐军士卒已带到叶星辞跟前,面颊糊着血污,神色惊惶。叶星辞厉声质问,为何攻势不止,士气不减?
  “圣上发明了一种战术,叫‘轮战法’。”那人喘着气,颤声开口,“全军轮番上阵,每营阵亡超一成,便可接到督战队的指令,集体后撤。想尽快撤,唯有往前冲。越退缩,就在城下呆得越久,越可能死。我前面那伙人很勇猛,一盏茶的工夫,就撤了。”
  叶星辞的身子顿时凉了半截。
  这将会是一场超乎推演的,持久的攻防战。
  阵亡一成即撤,听上去不算凶险。此战术,能保前线永远士气高昂,且有完整的建制在攻城。用下饺子般的生命力,来对抗高墙坚垒。
  可是,每轮上一回,每个人阵亡的可能性便翻了一番。
  极致冷血,空前高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