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萧绍荣愣了好半晌,才终于明白,这人是个疯子。他泛起苦笑:“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于你而言没有意义,于朕却事关重大。”
  姬珩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牢门边,高大的影子完完全全覆盖住了地上的人。
  “朕从来不在意名义,只注重实际,守着那点虚名到死有什么用呢?朕喜欢能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可如今朕只要想起,她还在你们萧家族谱上未被除名,她于名义上还是你萧绍荣的妻,朕心里就膈应。知道朕为什么留着你一条烂命么,不是为了治你的罪,哪怕是你死了,靖国公府的谋反罪名也跑不了,朕让你活着到京师,是因为你还欠着朕一样东西。写休书罢,如果还想活命的话。”
  萧绍荣转头,目光投向桌上铺设的笔墨纸砚,终于明白了这些东西的作用。他嗤笑一声,神情毫无畏惧,仿佛看破生死。
  “要杀要剐,随陛下意。要想罪臣写休书,却是万万不能。”
  “不想活了?”姬珩点点头,“也是,似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也没什么用处,可你爹娘呢?你们靖国公府满门呢?”
  他不屑地看着地上的人:“爹娘养你到这么大,不尽孝都罢了,总得偿还养育之恩。”
  萧绍荣神情凝固,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姬珩已经悄然离去,临走前,留下最后一句话。
  “朕只等你到天明,你好自为之。”
  地上的人僵卧良久,像个死去的人一样,半天都没动一下。但最终,他还是缓慢地爬了起来,佝偻着身子,走到桌前,颤抖着手拿起笔。
  饱蘸浓墨,在雪白宣纸上落下一笔。
  “兹有贱妻慕氏,
  第一句方才写完,泪水就堕了下来,晕染了纸上墨字。
  手抖得连笔也握不稳,他紧咬牙关,继续往下写。
  “结缘两载,渐生不和,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划过,普济寺的初遇,人山人海中,偏偏那么巧,她撞入他怀里,心上似撞入一朵云,他一生中,再没遇见过那样美丽的女子。
  洞房花烛夜,他掀起大红盖头,看到她晕生双颊,含羞带怯,那是他此生最幸福的夜晚。
  可来玉京之后,她的笑容越来越少,眉间总是掺着些许轻愁,他假装不知,继续享受着她对他的好……
  “立此休书,以求一别。
  愿相离之后,重觅佳缘。”
  记忆来到最后那一年,她看他的眼神不再饱含情意,而是充满畏惧,她怯怯地唤他夫君,小声问他能不能休了她,她想回江陵去。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写到此处,萧绍荣下笔越来越快,笔走游蛇,墨汁飞溅,几乎一气呵成,毫无凝滞,待写完最后一句“夫萧绍荣绝笔”,他将笔一丢,展纸看来,不禁满意地点头。
  好字,好字。
  幼时他爹常拿着鸡毛掸子逼他练字,寒暑不辍,他写过那么多字,唯独今日这手狂草才是登峰造极,写尽他平生之意。
  休书轻轻飘落在地,他怆然大笑起来,笑声悲凄,久久不曾消散。
  当夜,罪臣萧绍荣于狱中暴毙。
  第72章 囚笼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姬珩一场病好得七七八八,已经是五月半夏时节。
  经过几个月的讨论,内阁针对靖国公府参与潞王谋反一案终于给出个处理章程。
  自大楚立国以来,为了以儆效尤,对于谋反罪的处罚一向格外严厉。太祖时凉国公谋反,满门抄斩,夷其三族,包括同党一共诛杀了四万多人,杀得玉京血流成河,尸如山积,为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不计其数。
  乱世需用重典,但太平年代却要施以德政,内阁诸臣商议来商议去,最后给出的处理结果是靖国公府褫夺爵位,籍没家产,年满十四岁以上的男丁流放岭南,女眷充入教坊司为妓,唯独靖国公府二房早已分家,又返还原籍,故不问其罪。
  折子递到澄心堂,圣上御笔一勾,批了个“允”字。
  除此之外,澄心堂还颁布了一条令众人惊掉下巴的旨意。
  即日起,各宫妃嫔自行离宫归家,有家人不愿收容者,许其自立门户,婚配随意,任何人不许阻拦,若有不愿去者,可入护国寺带发修行。
  遣散六宫,历朝历代也没有过这样的事。
  圣旨降下,似万里晴空打了个焦雷,把众人都给劈蒙了,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各宫后妃们了。
  这些年来皇帝独宠慕氏,不入后宫半步,她们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独守空闺的寂寞日子,只求后半生安稳度过,可没想到,慕婉瑛连她们的存在都不能容忍,要怂恿皇帝将她们赶出宫去。
  归家是什么意思?出了嫁的女儿,好比泼出去的水,哪里来的家可以回?就算一开始看在圣旨的面子上,不会太过苛待,可天长日久的,谁还会给一个赖在家里的老姑娘好脸色看?更别提她们之中的许多人双亲已经去世,家里现在是兄嫂当家,一旦回去,不过是忍气吞声过日子而已。
  再说婚配随意这件事,谁有胆子敢娶皇帝的女人,前年新选进宫的秀女都算了,她们毕竟入宫不久,还保留着清白之身。可那些已经承过宠的、甚至有过生养的妃子,她们大多已上了年纪,容颜迟暮,谁会愿意娶一个既无姿色,又是二嫁之身的女人呢?